刘文绣结束不了的1980——前卫外围「后」的莘莘学子

教学工坊
2022-10-10

撰文/刘妍蓁
 

80年代的台湾无论在政治、经济、文化至民生层面皆正逢剧变转型,逐渐走出战争带来的阴影后,普世价值转向抱持着乐观态度面对未来新世纪。俗话说,人的一生经历在学生时期基本上就已被决定好,既然如此,生活于80年代的艺术师生们又会有怎么样的经历呢?
 

这次北艺四十周年回顾展《事件是一所学校:转型中的艺术教育》中的展览计画「在前卫外围的莘莘学子:从1985素描事件出发」围绕着在创系初期轰动艺坛一时的素描展览为主轴,以当事人及旁观者的访谈回顾当年的心态、想法及经历,描绘出一段时间沉淀下的回视。同时规划了角色扮演性的工作坊,实验四十年后艺术学院美术学系的在学生若是将自己置身于当时的时空背景,假想自身是以什么身分直接或间接地参与1985的素描展?会端出怎样的作品风貌?更或是于如今截然不同的创作心态?
 

 

图一、三本《鹿港苦凤眼》刊物的印刷风格对比

图一、三本《鹿港苦凤眼》刊物的印刷风格对比

 

浸于1980s

收到牧岐老师的参展邀约及展览主题的细节后,我开始仔细翻阅1985年左右的事件纪录、报刊杂志,访谈年轻时期曾投身学运的师长们,想试着以留存至今的文件穿梭至离我遥远的时光,尽可能地在脑海中还原四十年前台湾社会风貌。所有文件中尤其着名左派作家陈映真创办的《人间杂志》引起我的注意。虽说升大学前透过在家乡新竹的田野调查及翻阅各种书籍已稍微认识八零年代的社会背景,除了历史课常讲的外交困境及民主转型过程,也听说过诸如:「李师科抢劫案」、「米糠油中毒事件」、「丰原高中礼堂倒塌」等重大事件、公安意外。然而处于解严前夕成立的人间杂志却带给我超乎我想像程度的时代冲击。他们致力于写实地纪录下社会中常被忽视的弱势族群及各式公共议题,并且以纪实摄影拍下万千灯火下勤奋辛劳的民众生活。除此之外还有放至现今仍不过时的前卫性发言及大胆质疑社会制度是否公平的犀利言论,令我不禁惊叹这竟然是三十多年前的思想。除了人间杂志外,电影、音乐及书籍的丰富程度也让我意识到文娱产业早在彼时便已相当蓬勃,外国及本土作品双双开花,绽放出一段文化黄金岁月。随着阅读资料的累积,彷彿真的置身当时,并开始假想起自己为当年的一名艺术科系学生,若不幸成为台湾转型正义前不公不义下的受害者,在那个网络资讯仍不发达且尚未全面自由,同时却也是文娱产业茂盛成长的年代,我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声?且在这样的时空背景下我未来的人生或许将被怎样影响?
 

 

图二、《刘文绣结束不了的1980》

图二、《刘文绣结束不了的1980》

 

刘文绣结束不了的1980

抱持着如此想法,将自己化名为生于1966年的「刘文绣」,一个出生鹿港生意世家,最后却因经历公安事件而家道中落的落难千金。1980年爆发的「米糠油中毒事件」使刘家除了文绣,无一例外患病且备受折磨。米糠油中毒事件对于我这代千禧年后出生的学子或许前所未闻,然而2010年左右发生的顶新地沟油事件至今仍触动着我们敏感的神经。只不过因生活所需而日日食用着某项食品,却突然被告知自己吃下剧毒,想必无论哪个世代的人都无法接受。实际上这起事件源于政府的规管不完整及商人粗心的鲁莽决定,然而受害者却几乎收不到任何救济且还得面对来自外界的压力。种种不公令文绣从无忧无虑的模范学生转为高喊要求正义、公平的「知识革命女青年」。不过,以第二名之姿考上艺术学院的文绣虽说在学院内表现优良,备受师长瞩目,实际上却逃避着家庭的惨痛经历,意图假装从未有悲剧降临于刘家。家人中受波及最深的是文绣的弟弟——文豪,除了身体素质大不如前,最后还手术失败导致毁容。原先抱有远大抱负的文豪在患病过程不停地向文绣发出求救讯号,只可惜将自己耳朵摀起来的文绣从未听见过。
 

然而,逃避无法解决问题。文豪自杀了,在1985年的春节。文绣此时才意识到亲手杀死文豪的凶手便是自己的冷漠回避,但此时再多的懊悔都将化为没有回音的呐喊。经历如此创伤的文绣最终在1985年的素描展做出一项决定,想着或许能以如此形式与文豪和解……
 

在这次展览中试图仿1980年代及现今的印刷品及书写风格,制作出文绣在青年时期自费印刷的独立刊物《鹿港苦凤眼》,并且透过不同时间点的风格更迭展现出时时刻刻累积于文绣身上的印记及其人生变化。例如80年代中叶正好是台湾从活版印刷与数码印刷的黄金交叉点、三民主义教育导致的用字习惯等等。画面的部分则参考了陈其宽、何怀硕等当时活跃的水墨艺术家风格,以防止绘画风格过于当代不符合时空背景下的设置。
 

将自己化为文绣,以个人价值观决定其人生走向的同时,也融入了经历事件对于我影响甚大这点。我的记忆力蛮好的,从有印象以来发生的重大事情几乎全部记得,且令人不安、难过及焦虑的事尤其记得清晰。大至影响国家安全的2017年两岸危机、2012年末日预言,轰动一时的2008年八八风灾、2014年马公空难。小至每一次爸爸对我实施精神暴力、曾祖母过世、同学间的欺凌,事件细节连同日期全部记得一清二楚。至有判断、独立思考能力以来,在人生十字路口上所做的每项重大决定皆以亲身经验为判断标准,好似做决定从非出于自己的意愿,而被浅意识推胁着往下一步迈进。不禁想着:「若我生于1966年想必更难过吧?记得那个年代的所有悲剧真的好太痛苦……1985年前的所有历史,会怎样影响文绣十九岁素描事件前所做的每个抉择?而后发生的事又如何间接地改变化身于文绣的我未来可能的道路……?」

 

 

 

图三、《事件是一所学校:转型中的艺术教育》关渡美术馆展览空间

图三、《事件是一所学校:转型中的艺术教育》关渡美术馆展览空间

 

实践外的体悟

实际上能够联想到米糠油事件也与以前阅读到惠明学校的报导有关。据访问惠明学校学生及油症协会会长所言,不少病患因不堪病痛、外界压力最后选择离开人世。也正因如此,虽说文绣与文豪并非真实存在的人,然而在某种层面上他们也确实存在着。不过,由于这起事件离我们实在太近,为避免粗糙地将作品建立于过往的悲剧,我抱持着最大的诚心及尊重谨慎地处理这段始于真实的虚拟故事。必需避免当事人及后代二度受伤的同时,也得留意处理作品的完整性,对我而言实在是一件从未挑战过的棘手尝试。
 

除了议题的挑战外,在画面上也做了不少新技法、实验的尝试。墨中加入各式不同液体外,也以非毛笔笔刷沾颜料作画,甚至直接以米糠油(如今的玄米油)入画。听着85年流行乐的绘画过程中,我幻想文绣一笔笔地勾勒文豪的头发、点出被上的斑驳的过程或许是种几乎自虐似的救赎,似乎放血后一切心痛皆会疗癒。
 

这次展览除了给予我不少崭新的正式展览经验,学习、领教不少新事物以外,也透过站在前辈们的肩膀上感受到时间累积下的丰硕果实。四十年的流转,我们从只能小心翼翼地偷偷说,变得能够站在阳光下放肆呐喊。我们从保守的性别风气解放,逐渐能够牵起他或她的手一同迎向幸福。我们从素描就得画白色石膏像,变成管他什么石膏像,给我动手画sketch就对了。我们从学院为体制唯一标竿转换成学院是个多元开放的讨论场合。
 

或许很多事情及社会问题并非仅仅十九岁的我们——在前卫外围「后」的学子们——能够在现阶段得到正确答案或和平解决。我仍抱持着期许,处于学院的我们未来或许有一天也将成为对后辈而言处于前卫外围的一员,提出新观念、新思潮、新想法,一点一点脚踏实地地往前迈进,试着以艺术及自身力量为自己与这个社会牵起手来。
 

【展览资讯】

《事件是一所学校:转型中的艺术教育》

时间:2022年9月23日(五)至11月27日(日)

地点:国立台北艺术大学 关渡美术馆一至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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