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的根基是创作者的为人

看板人物
2019-10-22
撰文/动画学系 朱咏仙
编辑/教学与学习中心 魏心怡主任
吴纹绫助理
访谈时间:108/05/06(一) 上午10:30 
访谈地点:电影学系主任办公室
访问者:教学与学习中心/吴纹绫助理
摄影:动画学系/杨芷菱

从学生到老师,众人像鹭鸶一样停留于北艺的山丘,驻足于此,飞去之前,试图执行由上一代往下一代传递思想的仪式—教学,传下何为艺术家的风骨。

在美与思想之间:从盯着一张白纸开始
「下课的时候学生跟老师谈人生、谈价值观、谈美学,那是比上课还重要!」
时光推移,许多当年台湾的水墨、书法大师专注在一方画布前面的模样,可能已经没有多少人见过了。「他穿着一件破烂汗衫⋯⋯」王童老师说。当年王童就读国立艺专(今国立台湾艺术大学)第一届美术科(今美术系),系内老师多为大画家,李石樵、廖继春、陈慧坤、傅狷夫、高一峰皆在校园中。「当时的我只觉得画图就是画,老师盯着一张画纸良久是能做什么?我后来才懂,那个过程代表的,绘画的真谛在于思想。」王童老师回忆起李石樵作画的风景。
也许传授知识技巧在大学如此专业的教育系统中,是一个老师最重大的任务;但培养一个创作者,艺术大师们多是不太擅长直接地教,仅是传授知识何其容易,反倒容许一位学子有无数的疑问与迷惘出现,并陪伴着他们不断地挖掘和体察何谓人生,才能逐步牵引出一个创作者的品味。
「如果作品只为表现却不知道想要表现什么,作品就会是空泛的。」王童老师说。在习画的过程中,师长们不仅聊绘画,也谈摄影、电影,从中,王童老师累积了许多渴望观赏的电影片单。身处录影带尚未出世的年代,王童老师常追逐着难以抓住的好电影,出现在一切可能有电影的地方,从播映电影的南海路美国画廊,自备器材播放老电影的神父,直至景美老戏院。

特别的机缘:跨入电影界的大门
「想要拍一部电影是一种原冲动。艺术便是如此,它有一个热量。」
王童老师被音乐、图像、戏剧等多重艺术交融的表现形式引燃热情,迷恋于串连而流动的画面。当完兵后,王童老师进了中央电影公司,担任美术部的一个小美工。熬了近十年,转职成为场景设计、美术设计;再熬十五年,坐到了副导演的位置,然后,一个机会凌空而降—担任电影《假如我是真的》(1980导演。
就连王童老师也不知道原因,只知道某个导演不拍了,空了一个位子出来。可为什么会是让原本从事电影美术的王童老师上阵执导呢?是他的工作态度,他对电影的喜爱与研究,又或者是人生剧本里的一个必然—光辉被别人看见的必然。老板说让王童来拍这部电影吧!这是他第一次独立执导电影,年仅三十岁出头,凭借常年累积紮实的电影实务与研究,首次执导电影即荣获第18届金马奖最佳影片殊荣。执导享誉国内外的经典电影《无言的山丘》时,厚实的基本功底蕴、对于电影细节深入且用心的考据、研究与制作,此片荣获金马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原着剧本、最佳美术设计、最佳造型设计;亚大影展最佳剧本、最佳美术设计,以及许许多多国内外不同影展的肯定,享誉国际。

无法终止的好奇心:构筑电影教学的殿堂
「养分不是从电影里获得,而是在人生中不断地保持好奇,不要满足,无止境地去探讨一切关于艺术!」
影响王童老师最深的导演之一,是日本电影导演小津安二郎。「小津安二郎的电影像茶,淡没有问题,重要是经得起淡,有味道。」
北艺大的学生在毕业前能吸收多少东西十分难料,也许跟个人对于学业的用心程度有关,但有一点是绝对会发生的,王童多年来看着无数热爱电影又或志不在此的学子们,发现只要在北艺大待过了四年,学生终将产生一个变化—气质变了。
「什么样的人拍什么样的电影。」王童老师说。形塑一个人的气质何其难,十八岁进大学,从而开始明白自己也许是谁,直到毕业、步入社会前,这是一个人尚且充满弹性与未知的最终阶段,每个来到北艺大的学生,气质都在大四的时候发散出来了。「就好比服装,华丽的衣服好看但那是一时的,简单的装扮却更有味道,那是在气质。」王童老师说。环境的薰陶就如呼吸着空气一样,气质是一个人内在养分的全部体现。
薰陶绝非填鸭,王童老师是此方的专家,他时不时在自己的课堂结束前放下一个诱饵,有时候是一部他所推荐的电影名字,让学生们课后去看,当一个推手将学生引导至养分的近处,「电影是手工的东西,不是UNIQLO(优衣库)!大家都穿一样。」王童老师常会用诙谐的方式调节教室的温度。面对广大投身电影界的后辈,王童老师建议这些年轻艺术家们,包含准备考电影系的学子们,直至初入产业链的新人们,最实际但也十分不易坚持的便是打实基础!多看书,读文学历史;多写作,练剧本;多思考,试着打动人心。
教学的殿堂成立至今,许多老师学生来来去去,今年毕业典礼,王童亦与电影系应届毕业生一同坐在厅中,与毕业生一同,王童老师也从北艺大老师的职位毕业了。退休的消息传遍校内带来不舍,因而响起了一段音乐—播穗授证之时,电影系学生播放了他们所挑选的配乐,这是电影系的一个全新转折,戏剧性的、冲击感的、创作一般地—响起的是「伦敦铁桥垮下来」的交响乐版本。

罪是依赖于技术:作品灵魂恰在技巧之外
电影的镜头纪录了时代,时代的电影捕捉了人间。
「电影是直觉的」王童说。在散布讯息大量依赖影像叙事的当代,一个人选择看艺术电影或商业电影的差异,其一在于观赏艺术电影可谓「一场美好的行动」。一名导演在拍电影的时候把他的想法深藏其中,而看电影其实是机缘之下的赌注,如果观众看懂了,那是观众与导演之间,透过美学编织的网络之下,内心相会的一次美丽的接触。「你拍完了结果观众看不懂,之后再来解释给观众听,那没有用,你在画面上加一条注解,写说你为什么这样拍,也没有用。」王童老师如此说到。观众看完了电影,结果便已拍板定案,若没接收到创作者想表达理念,就是传达失败了。所以拍电影是什么?一件作品自萌芽至长成,期间创作者不断地在自己与观众之间切换着,亦在自己与他人之间切换着,同时探究着自我最深处,却又时而抽离,转而站在他人的最近处,在两个极端之间摆荡与拉扯着。
艺术大学要教出的不是艺术工厂里的工匠,一个能在接受技巧之馀,还不忘询问「为什么」的人,那才是创作者。
学生们学了一大把拍电影的知识技术就像填满了自己的一盒工具箱,今年最新颖的工具十年后就是过时的工具。他们不断地尝试超越自己的同时,也彷彿在不断地在追赶时间。倏忽间,时代的改变,思维、美学、叙事,都变了,王童老师说。新的时代来临,台湾新一代的电影人也在拍新一代的作品,传达价值观,绝非写下一句话然后尽可能成功地散布出去就能实现,因为如何看待人与世界,实则是由一系列的、无数的互动和判断堆砌而成。
因此我们需要一个故事。

又或者说一部电影。
「艺术真的是富有的,无关钱,而是精神上的富有。我觉得人生是个价值观的问题,提升你的人文素养你会很幸福的。」王童老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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