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依賴映在網膜上的虛像,測量著自己和世界之間的距離吧。」 —《跡象之域》海希利西特個展

教學工坊
2020-08-10
 
撰文/戲劇學系碩士班   王思蘋


來自德國的藝術家海希利西特(Reichrichter),其實是由蕾貝卡.海希(Rebekka Reich)與馬可斯.利西特(Marcus Vila Richter)組成的團體,其作品常以錄像裝置的形式呈現,分類上也時常被歸類成多媒體藝術家,在此次《跡象之域》的專訪影片中,海希利西特提及請將他們定位在分類的否定上,展出的形式、內容,請盡量不被制約,不以特定俗成的方式去觀看、評斷,只有如此,才能夠感受他們所傳遞的訊息,感知世界。

海西利希特所關心的,是人類與居所(wohnen1)間的關係,在《跡象之域》中,他們試圖透過視覺與身體的距離,來呈現數位影像與世界的差異,進而討論人們因諸多原因,於生理、心理上產生的隔閡2。 居所,原本是以親密關係為核心的空間,是奠定社會結構的基礎。現因社交距離的影響,在外的時間瞬間轉移至家中。照以往的理論,此刻的居所,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應該是更加緊密的,實則不然,由於網路的普及,關係不斷的被數位影像侵略,反而更加疏離。那麼家還剩下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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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二  〈平面圖(關渡美術館)〉

 
本展覽的首件作品〈平面圖(關渡美術館)〉,所展出的內容如同名稱,畫面上所傳遞的訊息,是此次展覽《跡象之域》展區於關渡美術館的整體樣貌。以鄰近關渡的觀音山石板為媒材,雷射雕刻出此次展覽內作品擺放的位置與細節。透過媒材的運用,試圖讓作品在地化,與現地(臺灣)有所連結。美中不足的是在光線的影響下,無法一次性的從畫面得到整體訊息,需要不斷地變換觀看的角度,才能看清石板上的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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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三  〈地形/矩形/II〉

 
在前半空間的展區,引人注目的是佇立於近中央的房屋模型,〈地形/矩形/II〉是融合了過去及現代、頗具巧思的作品。運用過往展示建築樣貌的形式──硬質黑色瓦楞紙製成的實體模型,與現今主流地展示方法─室內模擬圖,兩種技法相互結合。此作品經常被視為藝術家對21世紀人類住屋的觀察,而我認為這部分的人類僅限於美國居民。房屋的外觀取自1960年代房地產商所建構的型式:別墅商品「威爾第」,這是當時人們對於生活想像的理型。藝術家在作品客廳區域安置了迷你螢幕,如同家庭劇院般,播放著以主觀視角虛擬參觀整個房屋內部結構,其中夾雜著許多音效,當鏡頭定位至特定的場景,例如:面向窗戶時,耳裡傳來不協調且令人不適的噪音,彷彿阻止著觀者窺探外部;而面向報刊雜誌時,畫面被切換成廣告。觀者如同被理想禁錮,只能在他人給予的理想空間中瀏覽,不得觸碰外在真實,海希利西特透過實體空間與虛擬影響的結合,對居所的定義進行辯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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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四  左〈複數位元〉,右〈辦公大樓〉

 
    作品〈辦公大樓〉為黑白錄像,鏡頭不斷的切換,由許多零碎的片段拼湊而成。在這其中,巨型的玻璃帷幕上呈現了從玻璃辦公大樓內外的不同視角,使得觀察者與工作者的目光交織。通透的玻璃看似將兩方的觀點融合,但此刻也將空間分割,彷彿有道看不見的高牆,將雙方阻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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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五  〈沒有我在的所在〉
 
 
展覽後半區域,漆黑的空間裡,黑色的正方體箱子面相空無一物的牆面,〈沒有我在的所在〉引導觀者透過箱體上的「偷窺孔」進行觀看,宛如個人電影院般,視覺上可見之處被箱體包覆,裡頭所播映的是外層空間的虛像。影片視角隨著鏡頭流動,交錯呈現了於展間內錄製而成的音軌及影像,帶領著觀者鉅細靡遺瀏覽整體空間:正方箱體的邊角、組成空間的線條、安靜站立的人……所有的錄像,皆是在此空間中曾經存在的樣貌──「此刻所觀看的,究竟是影像還是真實呢?」。作品中有長達50秒的現場直錄,首先入鏡的是觀者自身的背部,這才使的觀者發現身後,有台攝影機不斷正捕捉著一舉一動,舉手投足之間,變得窒礙難行。


展間末端的作品〈我在後室沒有我在的所在〉,再掀起簾幕之後,直射入眼的白光引導觀者,跟隨投影機的光源走向空無一人的沙發而坐。被定位在投影牆上的白色矩形內,望向白光的盡頭,視覺可及之處是光線照射在霧塵之上,折射後充滿霧氣的空間,其將觀者輕柔的包圍著。此刻身於其中,除了感受投射在觀者身上的白光,及緩緩飄動的霧氣外,已無法辨認矩形空間外的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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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六  〈我在後室沒有我在的所在〉白框內之像

 
而展間中充斥的電子音調,是由台灣藝術家鄭宜蘋所創作,體現了海希利西特所實踐的「與在地有所連結」之形式。聲音不斷地回放,在矩形內外的兩個空間,透過聲音的交融,相互妥協,均衡的發展出各自的樣貌。此件作品的聲響,類型無法被定義,時而出現敲擊的聲音並不唐突地原有音效,輔助既存實體空間與光影所組成的空間融為一體。所有在此空間的觀者皆為主體,不管是坐在沙發上、感受有形的空間消失,並體驗了由光影造築新空間的人;抑或是離開沙發、回到了實體空間的觀眾,聲響緊緊的包圍在裡框內的人與框外之人。

 
〈沒有我在的所在〉與〈我在後室沒有我在的所在〉皆是屬於空間的作品,兩者也非藝術家一開始就完成的,而是確定展覽空間的型態後,作品才誕生,亦即,除了以運用媒材的方式,使作品與臺灣有所連結外,對於展區空間而改變作品型態,也屬於在地化的一部份。兩件作品的共通之處,是虛實的交錯應用—〈沒有我在的所在〉透過預錄及直錄的手法,讓觀者失去虛實的界線,穿梭在其中,窺視的同時也被觀看著。〈我在後室沒有我在的所在〉則是藉由內與外的方式,運用光線與聲響,來模糊焦點。如同創作論述所言:「這兩件作品成對於媒體再製圖像空間與其根源之間的一種隱喻,也是觀者和其自身所處環境之間的敘事。世界於此不再是你觸手可及,亦不再向你顯現其面貌。」3 倘若所見所觸,已不再是真實,那麼這個世界還有甚麼是真實的呢?

 
海希利西特的作品,以人或空間為主體,思考自身與他者之間的關係。這讓我憶起當代藝術家杉本博司曾說過:「人的一生,就是依賴在映在網膜上的倒立虛像,不斷測量著自己和世界之間的距離吧。 」4人與居所間的關係,並非一言以蔽之,這層關係、這段距離,如同此言所示,兩者間或許就是不斷的測量,在變動的同時維持著不被定義的關係吧。

 

註釋一:wohnen為德文,英譯Living,此詞彙意含「生存(to live)」、「棲息(to inhabit)」、「適應(to get accustomed)」等意。摘自《跡象之域》展覽會刊。
註釋二:「《跡象之域》透過『距離』呈現數位圖像和類比世界的吋差,以及人們因彼此的心理隔離、生理隔絕、社會階級或均質化的都會空間所產生的離間。」摘自《跡象之域》展覽會刊。
註釋三:摘自《跡象之域》展覽會刊。
註釋四:杉本博司著,黃亞紀譯,《直到長出青苔》,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