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與政治其實沒兩樣:閃靈主唱林昶佐談藝術跨足政治

教學工坊
2021-05-10

撰文、攝影/電影研究所 辜健耀

北藝學生會邀請林昶佐來進行演說,我對他一直有所關注,對演講題目也相當感興趣。這幾年國際情勢都一再的讓政治與藝術產生掛鉤。或許更精準的說法應該是,藝術從未和政治鬆綁,只是近年自己置身於其中的兩岸三地局勢較為動盪,政治無可避免的對華語文化圈裡的藝術(尤其是流行音樂、電影)產生了影響,自己才深刻感受到藝術與政治間的剪不斷理還亂。譬如捍衛港台民主運動、學生社運的歌曲屢在金曲獎有所斬獲,金馬獎因得獎者感言一句「希望台灣被當作獨立個體看待」遭到中國全面封殺,中國電影持續兩年缺席金馬獎。兩岸三地的政治衝突一再浮現,並且越來越明朗。有人認為政治破壞了藝術的存粹性,有人則認為藝術本來就是政治的,而我心中的答案也在動盪中不斷洗牌。這場演說,或許可以讓我從一名藝術兼政治家身上獲得一些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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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昶佐現為台北市萬華區的無黨籍立法委員,同時身兼重金屬音樂樂團閃靈的主唱。在六年前踏入政治圈之前,林昶佐是一位全職的音樂人。對他的認識,始於太陽花學運,到後來的時代力量黨員、積極推行同性婚姻仍至其退黨,從未中斷關注。說起來也奇怪,我自認對台灣樂團、華語流行音樂賞析有所涉略,但過去並未以閃靈主唱的身份認識他。「其實你們知道閃靈在吼什麼嗎?」林昶佐開場這句話引起了哄堂大笑,因為在場狂搖頭的同學可不少。我也必須承認不懂閃靈,更不懂重金屬音樂。這天的林昶佐一身西裝筆挺,招牌長髮不久前已剪去,除了手上的刺青透露著一點叛逆氣息外,可以肯定他今天是以立法委員的身份前來,而非閃靈主唱。

閃靈在國外的重金屬音樂愛好者中具有知名度,還曾與許多知名樂團一同在世界各地舉辦巡迴演唱會。我們不免會想到,一個台語重金屬樂團如何收穫眾多國外粉絲?在眾多台灣重金屬團體中,為何獨有閃靈聲名大噪?林昶佐點出一個方向——本土化。正是因為閃靈挾帶著具高度台灣元素的音樂,演繹出自身文化獨有的詞曲,才使得他們被世界肯定。以閃靈近期的作品《烏牛欄大護法》為例,林昶佐認為台語的七個發音就像有旋律的語言一樣,閃靈將這個概念放到歌曲旋律裡相互影響,成為外國粉絲眼中的重金屬音樂新風格。這無法透過音樂上的科普和學習可以習得的本事,而是留在身體內的血液,是與阿嬤、台灣這片土地的對話,累積交織出的生命經驗與音樂的美妙碰撞。這也是林昶佐認為為何台灣重金屬樂團青黃不接,沒辦法有其他嶄露頭角的新樂團的原因,因為台灣許多樂團都忙著學國外、歐美的風格,認為那才是所謂的主流,而唾棄自己的文化風格。「台灣人對自己的文化太沒信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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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昶佐認為這是台灣在長期處於他國殖民的狀態下形成的民族自卑感。許多台灣人討厭很「台」的東西,甚至認為「台」挾帶貶義,盲目的嚮往著偏向西方世界的國際化。以往的時代,台灣教育甚至採取罰款制度來歇止學生們說台語,加速台灣社會台語文化的流失。通宵台語的父母也不對小孩說台語,甚至也不會彼此用台語溝通,因為大家都覺得台語沒有用。這樣的自我矮化讓林昶佐覺得相當可惜,這明明可以形成國家文化輸出的能量,就像韓流之餘韓國般,但台灣人卻帶頭認為台語不主流,制約了自己的時代,否定了自身的文化,導致失去了國際競爭力。

這樣的反思讓林昶佐想要改變台灣現狀。他認為法律上或許可以輕易改善某些問題,然而世代對台灣社會結構的影響太深,必須精準的對症下藥才能持續的孕育出台灣精神。林昶佐的選擇相當耐人尋味,以致現場有同學問他何不從事音樂教育工作將理念傳授?林昶佐坦承,一開始並沒有太大的政治理想,想說在政治圈待個兩年就好,之後便回歸全職的樂團主唱生活。然而,政治就像深淵一樣跌了下去就再也爬不出來,從原本說好的兩年改口成四年,但至今卻已經六年了。對於投身政治的熱忱不斷上升,林昶佐深感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他確實在政治圈交出了亮眼的成績,也不斷的突破自己。這種堅韌不拔不只體現在他的具體行動上,也體現在他始終懷抱著的赤子之心。貫徹自己的理念,改變社會結構,締造台灣精神一直是的目標,他從未動搖。這也成了林昶佐離開由自己創黨的時代力量的原因,當他發現組織文化發展到一定程度必然形成的世故與包袱,他毅然選擇成為無黨派人士,在沒有政黨作靠山下的情勢下繼續積極參與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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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要拼下去很難,有時候會偷懶,但之後還是要硬撐。」林昶佐卸下英雄姿勢的面具,其實與我們相去不遠。他將這樣的想法以生活中的其他例子作比喻,並提起了凌晨起床運動一事。為了鍛鍊更好的體態,林昶佐凌晨六點就得起床運動,每日照表操課,從不鬆懈。有時候的他覺得這樣好痛苦,常常在被鬧鐘叫醒的時候質問自己何不繼續睡下去。對於這些生活體驗,林昶佐提出何謂自由?這個常常掛在自己口邊的一個詞彙,自己真的領悟到了嗎?小時候的林昶佐便有音樂夢,在命題為「我的理想」的作文裡提到想當重金屬樂團主唱到世界各地巡演,被老師回以不切實際。那時的他未被家人、老師看好,反而讓他覺得自己很獨特、自己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那樣的他感到自由。長大踏入音樂圈後的他,認為音樂很自由,因為可以掌握自己想呈現的事物,想唱什麼就唱什麼,想寫什麼就寫什麼。然而活成這般歲數,他才對自由又有進一步的理解與詮釋。「真正的自由應該是要能控制自己想做的事,意志能夠控制身體才是自由。」原來自由不是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而是不想做什麼就能不做什麼。這樣的心態讓林昶佐在面對生活的大小窘困都更加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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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藝術跨足政治,林昶佐是否曾有過不適應?對此,他直言,搞藝術的人最能理解現實與理想的差距。當自己希望演出有上萬人參與,但現場觀眾只有十位,演出虧損甚至還要自己倒貼錢,這些事情都曾經打擊著音樂夢。林昶佐認為政治也是這麼一回事,理想的政治理念和現實的實踐成果可能有巨大的落差,費盡洪荒之力可能也喚不了更多的選民支持。他不認為自己因為政治而放棄了音樂,反而覺得兩者並無太大的衝突。以自己的選區為例,中正萬華選區的選民普遍年齡層偏高,並非同溫層,理念也常常與選民有所衝突。林昶佐就曾在路上被高齡選民責問為何支持同性戀結婚?面對非同溫層,他選擇隱忍而不爭辯,反而不斷強調自己的努力與付諸的成果,他希望讓選民看見自己以實際行動實踐了競選承諾,在許多方面改善了城市的面貌,選民們的生活,讓非同溫層感受到自己的真性情。

在短短一個小時半的講座裡,林昶佐圍繞著座談主題侃侃而談,延伸出許多思考,帶來的收穫實在不少。他對於藝術與政治的探索與追尋讓人感動,而我覺得更動人的是他所懷著的赤子之心,他樂觀的面對這個社會,並堅信著台灣社會有日會抵達他理想中的樣子,台灣人能夠為自己的文化精神驕傲起來。座談結束前,林昶佐更是鼓勵我們這些莘莘學子,一定要牢牢抓住這個世界帶給我們的任何一絲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