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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域创新课程

文/沈柏逸

國立臺北藝術大學跨域創新課程:攝影程序之舞 弗拉瑟的戰慄與輕盈講座海報

一切都离开地心引力的限制,往摄影图像的技术宇宙跳耀。我们不再仅是地表上的生物,而是逐渐演化成一种「执行技术语法的身体」,在无重力的语法环境中漂浮、滑行、跳舞,却不自觉地随波逐流,服从程序的节奏摆动。


回返弗拉瑟:语法而非视觉

在今天这个大AI时代,我们或许可以重新回返摄影,或者说,更根本地回返媒介理论家弗拉瑟(Vilém Flusser)——去感受他如何以一种诗意又冷峻的语气,思考摄影图像不再是人类视觉的延伸,而是一种不同于文字与历史意识的「运算程序」。乍看之下,大量生产的影像仿佛是前历史的图像遗绪,但在弗拉瑟语境中,这些图像其实早已被语言程序渗透、被技术装置格式化,成为一种全新的「技术图像」。他并不将焦点放在类比与数位的差异,而是图像跟语言的张力关系:语言如何在技术时代渗入图像,如何使图像不再召唤魔法或记忆,而是执行语法的自动程序。

人类跟这组摄影程序的关系为何?是看似自由拍摄的主体(无限的景框可能)?还是只是执行装置预设的功能(一组「行为-反应」)?弗拉瑟提出一个新的问题意识,不同于传统历史的「意识形态批判」,摄影服务于国家权力、资本家、新自由主义市场等等,左翼批判经济条件的取径。他更多是聚焦批判隐藏在中间的「自动化机制」,谈我们是怎样浸淫于自动化中的无限选择,但其实受制于「一套中介程序」。阅读他的书写,会感觉到浓浓的技术末世感袭来,人类仿佛只是单纯服从技术语法与「执行功能的工具」。

不是尼欧,是史密斯

在弗拉瑟的宇宙里,人类不是《骇客任务》里那种提供能量的电池蠕虫,而更像是史密斯先生——一个冷静、准确、服从的语法执行体。你以为你是尼欧?以为你在反抗、在跳脱、在拯救人类?不好意思,那也是装置写好的剧本。尼欧不过是技术语法的一场「可控反抗」,让你在表演反抗的同时,乖乖回到既定的指令流程中。真正的你,其实只是史密斯——只是那个最有效率执行指令的你。

相机的装置仿佛有自我意识一样,自我增殖图像(人类只是达成增殖的过程),连结一系列的视觉文化产业。从今天各种ig墙、打卡点、校长室、咖啡厅,乃至于研讨会的团体拍照,就可以说明所有一切的存在都是为了成为「影像」,一切都预设好要被摄影装置给吸收,而这套影像系统(不只是跟现实无关的虚构)更多是会回过头来塑造现实的节奏。换言之,要能够被装置辨识(一切的目的是为了被装置辨识),才可以结案、才可以换取资本、才有办法进行经济交换。

黑盒自由的陷阱

摄影的技术图像,某程度上来说,可以说是今天大AI演算法时代的「前奏」。拍照的人,不再跟原始洞穴里画画的人一样跟图像有亲密关系,而是透过一套「自动化系统的中介」猎捕图像。相机这具「黑盒子」,隐藏了一套运作程序,让我们误以为自己有操作的自由(可以近、可以远、可以侧面可以仰角、可以俯视等)。但实际上这些自由,都受制于装置预设好的能力。

换言之,看似「多」的无限自由,其实都是「一」(装置)预设好的行为。 「行为」不同于历史意识的政治性「行动」(改变跟不可预期),「行为」更多是一套预设系统的执行功能。吊诡的是,这种装置预设的行为,又回过头来塑造我们对现实里的各种实际行为。

意识形态与技术的中介?

从相机猎捕世界的魔法、到手机演算法自动化合成、乃至于今天对ai下指令生成的吉卜力图像。这些都让我们更方便,同时也让我们更快速地获得最后成果。弗拉瑟创造性的关键,是让我们从过去揭露「意识形态的中介」(传统批判,对单一观点复制的批判),来到意识到「技术的中介」。

他的书写节奏极为特殊:一方面有黑格尔式的辩证节奏,又带有尼采式的诗意浪漫与维根斯坦式的语言冷静。他不断强调张力纠结的关系,「前历史图像」、「历史书写」以及「后历史图像」——也就是讯息社会中自动化语法驱动的图像。对我来说,最强烈的张力来自于「历史」与「后历史」之间的转换:历史是线性的、有主体、会结束;但后历史是循环的、无差别的、不会终结的幻象增殖(技术图像即控制论的世界)。

面对后历史现实,我们该何去何从?是回返人文主体的线性批判性?还是掉入语法操控的瘫痪循环?我们究竟是要批判吉卜力风格图像被消费?还是跟着下指令、快速生成疗愈怀旧图像?

自动化编码的扰动

如果弗拉瑟来看今天的吉卜力之乱,关键从来不是什么「图像风格」(什么版权之类的问题),他关注焦点会是一套「程序编码」如何自动运作。在自动运作的过程中,传统人类主体如何被技术装置吞噬。回过头来看摄影,关键也不是什么构图的风格或标签(摄影界的沙龙、纪实、观念之类),而是一套程序跟语法规则内建在摄影装置里。也就是说,面对一张技术图像,我们不是单纯看摄影再现指涉的事物,而是「程序规则跟语法」。意义不是来自于观众的解读,而是程序能否正确。

如果我们单纯服务这套自动化程序,那人类基本上就像僵尸一样,持续保持某种「猎捕」的姿态(拍照或对AI下指令)。书结尾短短提到实验性的摄影,可以摆脱这种装置程序的控制(大众摄影、科学影像、报导摄影、等等再现式的摄影),也让我想到艺术家高重黎如何渗入装置限制,改装西方的机具,把自动化的机器用极为土炮的方式拆开重组。尽管高重黎在散论电影(essay film)的手法仍接近传统意识形态批判(帝国殖民批判),但是在手动操作技术的改装上(无论是相机、或者投影技术),却更多是对技术物质的条件,进行DIY实践,而不是服从技术一开始的设定。

如何再编?

弗拉瑟的策略,也是进入自动化机制的运算过程当中,并且用尼采式生动的姿态肉体姿态性描写(潜伏、猎捕、跳舞等),重新看待冰冷冷的自动化技术。面对技术图像的宇宙(不只是摄影,而是有技术中介的影像,包括AI的生成等),不该是回返批判性的说教跟重述人文批判的无能为力;也不是跟技术图像一起随波逐流的走向末世论的封闭性;关键是如何用自己的生命,重新回应、改制、重置、再编织西方技术预设的自动化程序。

阅读弗拉瑟的过程,可以同时感到自动化的技术图像带来的治理与虚无,以及一种来自于语法裂缝中的图像舞蹈,并非拯救,而是一种深陷其中的跳动。他仿佛站在过去与未来之间,在历史的语言与后历史的程式之间,在线性与循环、观看与执行之间。

「摄影的宇宙」与「宇宙技术」

这概念在往回追溯可以是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的「世界图像」(world picture),也就是一个图层全面笼罩世界,世界必须造着这个图层预先设定的规则走。这有很多延伸跟变种,比如德波(Guy Debord)的「景观社会」(society of the spectacle)、布希亚(Jean Baudrillard)的「拟像」(simulacra)、或者德勒兹(Gilles Deleuze)的「控制社会」(societies of control)等对现实的全面调控。

相较于弗拉瑟提出的解方——找回人类的主动性,在自动装置里重新注入回人类的意图(比如实验摄影),而不是让人类被装置系统自动牵引。许煜更多是提醒我们除了西方的控制论技术,同时有许多不同文化的多元宇宙技术,可以挑战机械论到控制论自动化的末世感技术进展。然而,在今天的AI时代,控制论全面运算下,多元宇宙技术,如何可以不只是摄影宇宙的一环分支呢?如何不被摄影宇宙再次吞噬呢?

与限制共舞

弗拉瑟「摄影的哲学思考」,更多是思考「摄影的条件」。让我们意识到,你以为你在表达多元的自由(无限取景的摄影观点),其实是技术框架赋予的自由,你只是单纯执行技术设定好的功能。你以为你有拍照的自由,但所有可能性的无限自由,都被摄影内建的程序算好好的,我们只是服从程序的设定。这种可怕的论断,某程度上给摄影者——或说,如今使用者(USER)深深的无力跟徒劳感。同时也拆开今天演算法AI给人自由参与的幻象,早在摄影的技术机制里发生,并预示了今天人人都是使用者的时代困境。

那么,我们能回返到没有技术条件限制的自由吗?或者干脆不管这些,无脑跟技术图像一起随波逐流?在我看来,不要有天真幻想,与其回到自由幻想,不如重新看待技术的条件限制,跟这些限制共舞,并让自己不要被吞噬,在技术全面覆盖世界的当下,找到喘息间隙,并以舞蹈的姿态重新翻译。不是缅怀历史语言的过去荣光,也不是拥抱图像的自动循环;而是在文字批判与图像程式之间持续滑行,既颤栗又轻盈地——飞舞。


北艺大博班实验室2025大师讲座
【创造力与器官学】许煜访台系列讲座IV

  • 时间:2025年5月15日、16日,14:00-17:00
  • 地点:国立台北艺术大学 基进讲堂(图书馆3F,入口位于图书馆正门前石阶左侧)
  • 讲题:〈机器的使用—计算性创造力的批判〉、〈装置与自由—艺术的信讯论〉
  • 更多资讯请详见论粉丝专业(另开新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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