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劇場藝術創作研究所 王若涵

初夏的陽光灑進音樂系館，幾聲開朗的話音落下，擾動了靜謐的空間，林惠珍教授一身鬆柔氣質的長裙，自帶著一股自在的鬆弛感。沒想到當了多年的聲樂家，惠珍教授一坐下來就大笑著說：「我快要退休了！退休後我要放下音樂去寫詩寫小說！」於是在成為文學少女之前，再一起回頭看一眼大半生與聲樂為伍的時光。

與聲樂的命定相遇：從一張黑膠唱片開啟夢想的起點

當年出生於泰雅族部落的林惠珍教授還不知道自己與聲樂的偶然相遇，將會影響她大半的人生。一如大家對原住民愛唱歌的印象，小小的林惠珍也生在了一個非常喜歡音樂的家庭，但對於「聲樂」並不是那麼瞭解。包含整個部落對於「聲樂」究竟是什麼樣的音樂，大概也是在惠珍教授走上這條路後才越來越清晰，雖說如此，家人對她的支持卻絲毫未減，惠珍教授自己也說，也許就是家人的這份愛和強大的後盾，讓她能在夢想的路上一路前行。

小學的時候小惠珍買了一張黑膠唱片，在不知道這一片圓圓的薄薄的黑磁片會傳出什麼樣的聲音下，她與「聲樂」相遇了，不同於日常歡唱的聲線，小惠珍驚異於聲樂獨特的質地，從此與聲樂結下不解之緣。

那一張瑪麗亞・卡拉絲（Maria Callas）所演唱的黑膠唱片，也成為了惠珍教授的啟蒙老師與追夢的目標。國中從音樂班畢業後，惠珍教授進到國立藝術學校（現為國立臺灣藝術大學）就讀。並且一心夢想著前往義大利追隨她心目中的聲樂家——瑪麗亞・卡拉絲老師。然而1977年，瑪麗亞・卡拉絲因心臟衰竭驟然逝世，對於還在念大學的惠珍教授來說恩師的殞落無疑是一場打擊，但這顆夢想的種子早已在心中種下，擦乾眼淚，1983年，惠珍教授毅然決然的踏上義大利的學習之路，進入到羅馬音樂學院（S.Cecilia Conservatory in Rome）進修。好笑的是，一直到踏上了義大利這塊夢想之地時，惠珍教授才發現，原來從小奉為恩師的瑪麗亞・卡拉絲其實是希臘人，只是因為一直在義大利進行演出才有了這個美麗的誤會。

帶著夢想與實踐的精神用實力踏上世界舞台

就算是時至今日，有了手機、網路，聯繫變得便利許多，一個人孤身在異鄉打拼仍然要經歷許多困難，更遑論當年那個智慧型手機還沒有發展出來，網路聯繫並不如現今方便普及的年代。但聊起這段過往，惠珍教授卻用爽朗的聲音說：「不能害羞啊！我剛開始在學校學習的時候，儘管在出國前精進了英文，但還是因為語言的隔閡像啞巴，這時候更不能害羞，多交朋友，自己學習單字、文法，而且我也非常專注在我的主修上面。」聽完這段話，好像那些可想而知的辛苦與擔憂在惠珍教授的心裡不曾積澱出哀愁，對當年的她而言，反而成為一股前進的動力，重要的從來不是那些必須面對的現實，而是當夢想清清楚楚的在眼前，那麼這一切都也只是過程。而後當許多學生提起自己想出國進修的時候，惠珍教授總是會確認，「這是你的夢想嗎？」當這個答案深刻而篤定，那麼這樣的意念將能帶著自己翻山越嶺，甚至跨越海峽到世界各地。

在聲樂世界裡，或者更廣義的說，無論是音樂家、演員還是各類型的藝術家，需要的總是被看見的舞台，隻身一人在異國的女孩身上飽含了強大力量，她深知被看見的重要，當她發現同學們都在外參加比賽，她勇敢的主動與主修老師討論，也開始了到處站上舞台比賽的日子。

只要提到比賽，就不免有輸贏，但對惠珍教授來說，輸贏從來不只是比賽的單一面相，透過比賽，她認識到了許多聲樂家，也藉此學習了很多。後來聲樂女孩遇到了愛人，結了婚、去了美國，懷孕、生子，經歷了家庭和工作平衡的困難，幾經權衡下在1990年決定回到台灣。

「你小時候的夢想是什麼呢？」隨著心走向生命的必然

雖然在國外闖蕩多年，回台灣還是必須要重新開始拓展，恰好兩廳院舉辦歌劇工作坊，便邀請林惠珍教授擔任兼任聲樂教師。就這樣一晃眼16年，惠珍教授在奔波中為台灣聲樂界培育了許多線上知名的音樂家後輩。曾經有學生問她，感覺老師的追夢人生一路順遂，可是細細回想，一個人到國外學習、演出、經歷了結婚、離婚，當了兼任老師16年，真的算順遂嗎？當抽離掉以開朗歡快的聲音向我們講述這一切因緣的畫面，單看這些關鍵字，那個背後必須付出的努力，一個人捱過的艱辛，仍然會非常清晰的浮現出來。看似稱心如意的生命歷程，都是十二萬分的努力與堅定帶來的成果，惠珍教授只是從來不把苦難當作苦，都是養分與夢想走踏出來的路而已。最終惠珍教授還是會回到那句問句「你小時候的夢想是什麼呢？」確立了夢想而後必須明白的是必然的堅定與努力。

「隨心」最終成為惠珍教授重要的核心，即將卸下教授職務的她說起每一個生命階段：年輕的時候總是很有規劃，想要演唱、想要教學一股腦的衝，就算家庭走入生命中好像還是想要不斷在舞台上發光。但到了年紀漸長，年屆要退休的時候，終於把家庭放到了人生的重要順位，演出也轉為欣賞這些她所培育出來的學生的表演。

想來不只是因為惠珍教授已走過聲樂家輝煌時期，更多的是這個世界還有更多很有趣的事情等著她去挖掘。採訪到尾聲問及惠珍教授給予自己學生的建言，竟不是讓學生多練唱，而是要求大家「多看點書」，那些書的滋養總是讓惠珍教授的演唱多了深情與厚度。「你知道嗎！在我遇到聲樂之前，本來小時候的夢想是當作家耶！」說這句話的她眼中閃閃發亮著光芒，好像回到當年那個驚訝於黑教唱片中流淌出來的樂音，退休後的她要重新拾起筆，看書、寫詩、寫小說，語氣裡盡是期待，那些曾經在她生命中偶然相遇的種種，無論到了什麼樣的人生階段，終究都會隨著她的心，隨著她的實踐，成為建構她生命的所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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