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若涵
乾淨規整的研究室空間裡,層架上擺著一箱一箱收納好的器材,也裝著許多看似與「聲音藝術」無關的零件。但當福瑞老師拿著電路板接上檢測的儀器,或是放置在日常中隨處拿起的手機、電腦,電磁波透過儀器發出陣陣聲響,才驚覺這些被忽略的聲音藝術,原來這麼貼近彼此的日常生活。
白天工程師晚上造夢師:興趣累積的音樂雜誌《NOISE》
1990年代初的台北還沒有「聲音藝術」這個詞,實驗音樂是小眾中的小眾,整個時代還在醞釀在等待,哪個穿梭在藝術的少年會為台灣帶來改變?福瑞老師在高中時期就投入在藝術電影、實驗電影的世界裡專注在興趣裡探索,雖然聯考時因家中期待考了政治大學的統計系,但這樣的浪漫因子並沒有因此在他心中抹去,因為統計系發現了自己的邏輯天賦,因此畢業後成為了程式設計師,當時工作上主要開發大型電腦系統,也真正在程式設計磨練出一番成就。儘管如此,瑞福老師還是花了大把時間投身在興趣之中,骨子裡的藝術細胞讓這個白天的工程師,下班後繼續做著熱愛的事,「我的興趣其實是一直持續著的」這樣不間斷的累積,也為日後真正踏入聲響創作奠定了基礎。
誰能想像當年在公司寫程式的福瑞老師,有一天會成為台灣及早期開始玩實驗聲響的藝術家之一?
當時的福瑞老師因為很想知道,台灣之外其他人在玩什麼聲音,1993年與好友共同創辦了地下刊物《NOISE》,開始和世界各地的實驗聲音創作者通信、交換錄音卡帶。那還是一個必須一筆一畫親自書寫、從郵局寄出信件等待回音的年代,這一封一封的書信,讓福瑞老師結識了非常多那時候已經在進行聲響創作的各國藝術家,他把全世界塞進自己的耳朵,也記錄下來收錄在《NOISE》雜誌裡。
這種近乎「音樂情報員」的行動方式,不僅讓他接觸到世界,也奠定了對聲音創作的獨特眼光。有了這些基礎,1995年福瑞老師決定前往舊金山學習。
水到渠成的轉彎:走進聲響藝術的工程師
有趣的是,在統計學學習上開發的邏輯天賦,讓他前往舊金山學習時是以軟體開發為主,但當年那個埋頭在藝術電影、實驗電影、音樂世界的高中男孩,怎麼會放過在舊金山大量吸收藝術的機會。那時候美國音樂正處在噪音年代,福瑞老師形容那大概是他這輩子看過最多噪音表演的時期,也就在這樣的環境中,福瑞老師一頭栽進當地的實驗音樂現場。「幾乎每個禮拜都有演出,我就一場一場聽,也是在這個時期我才真正開始嘗試聲響的創作。」從觀眾慢慢變成參與者,福瑞老師用「資訊風暴」去形容當時在舊金山生活的感覺。美國開放的氛圍、活躍的聲音社群和不設限的創作方式,讓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就好像大家都可以創作。1995至1997這幾年,成為福瑞老師進入聲響領域的重要時期,但這些都不是偶然,那些從小累積鑽研興趣的時光,都自然而然的成為福瑞老師生命中的流,一路引領至此。
有時候創作不僅是選擇,而是那股吸引力一直不斷成為福瑞老師超想做的事情。沒有正式學過聲音藝術的他,沒想過後來會因此成為聲響藝術領域教師。跟隨著自己的心,福瑞老師將自己的一切交給興趣,而創作也一路把他從耳朵拉到手、再拉到教學現場。
從創作者變成老師,引導更多學生找到自己超想做的事
1998年觀看了聲音與身體、影像結合的演出的影響,福瑞老師辭職後買了當時Apple高階電腦,自學Max/MSP軟體,也開始進行影像與聲音結合的實驗創作。而後他加入「在地實驗」創作演出,2000年北藝大的老師便邀請他開設相關課程。於是這位從沒有在藝術學院體系學習過的創作者,透過自學與不斷的創作,從教 Max/MSP 互動開始,走進了體制成為教師。
在教學場域上福老師很快地發現,還是對於聲音藝術有興趣,於是當時的科藝所也成為早期台灣擁有聲音藝術課程的教學場域。也在學校與藝科中心做了結合聲音藝術的展演——「超響」,當時參與的科藝所學生,時至今日已然成為這一塊領域的教師。教學不單只是技術,對瑞福老師而言,重要的是引導與如何給學生更多機會去思考、創造。
當面對學生在創作上卡關或產生困惑時,福瑞老師常常不給學生解答,因為創作本身就沒有正確答案。「我當然可以從我的經驗中看見這個學生目前面臨的問題可能可以怎麼做,那樣做或許會很快,但就不是學生真正自己走過去的創作路程。」這樣的福瑞老師,重視的從來就是創作過程,必須不斷創作不斷嘗試,自己去走過那條思考的路徑才是真正創作核心。
生命的有限帶來的創作轉折
2023年,原本奔波於創作與教學的他,突然被迫面對節奏的全面改變,生活像被迫調成了慢速播放。但他並沒有停下來,而是把這段身體所帶來的生活轉折,看作創作的另一種啟示。以前總是想聽見外面的聲音,直到現在反而是往內傾聽。因為體力上的限制,能進行的創作就需要有所選擇,不再像年輕時候沒有上限的不斷接案,但這樣反而能篩選出自己最想要進行的事。
這樣的轉變使得福瑞老師慢下來,卻並不停歇,反而為自己的創作生活踏出新的節奏與腳步。同樣的,當AI生成工具能夠迅速的透過指令跑出畫面、聲音、創作概念的當下,去思考什麼是真正要的、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反而成為需要慢下腳步思考的事情。
AI、科技帶來了新的創作可能,在課程常常趕不上科技變化速度的現今,如何自學,如何去了解不死守一種媒材去創發出更多可能成為現在的學生重要的學習與課題。另一方面越來越進步的科技,巨大海量的資訊也容易使學生迷航在資訊海裡面,這時重要的常常是回頭去問自己「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作品」,如何在資訊海中讓自己實體的去經歷、去交流、去體驗也是老師很看重的事。
福瑞老師在自己的作品中或許是位萬丈光芒的創作者,但身為一位老師,他更像是在教室角落默默觀察的調音師。他用自己的創作經驗與人生節奏,一點一滴地鬆動學生對聲音、對創作的定義。
老師教的不只是聲音藝術,而是一種對於人生的核心價值,那些看似半路殺出的藝術人生,早就是他自幼日常的一部分,福瑞老師只是一再的用自己的生命經驗告訴大家,那些你超想做的事最後終究會讓你不同凡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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