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假思索的自由—戏剧学院2021夏季公演《时代狂潮》排练心得
教学工坊
2021-08-10
撰文/戏剧学系 郑文凯
原定2021年5月28日至6月6日,在国立台北艺术大学展演艺术中心演出的节目《时代狂潮》,由程钰婷(Kim)老师重新编写、执导德国剧作家布莱希特(Eugen Bertholt Friedrich Brecht)于1931所创作的教育剧《措施》(Die Maßnahme),承袭着2020夏季公演《时代狂热》的革命精神,试图借由剧中共产党党员所面临的两难抉择,反映人性在现实情境下的迫切与挣扎,唤起人们沉寂已久的思辨能力。程钰婷老师以其诙谐疯狂的创作风格,在道德与生存之间开启崭新的思考可能。
有别于以往的演出版本,此次改编融入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抗争事件,期望重塑思考的场域,让观众在进出现实与虚构的过程中,体会名为「抗争」的浪潮正不断地来袭。歌队演员们的身分于纽约唐人街华侨、嬉皮、LGBTQ、与义和团拳民之间切换,重新演绎全球不同时代里形式各异的革命;而四名鼓吹者除了在原剧作为重现情节的演员,也会以无伴奏合唱(a cappella)的形式融入场景,强化与突显历史事件的特殊性,如同时空旅人般引领观众,提供不一样的观看角度。
图片一 歌队演员正在接收笔记。(摄影:王筑桦)
故事主线以「我们要报告一位同志的死亡」开启想像,讲述四名来自莫斯科的共产党员在边境党部遇见的一位年轻同志,为了打造无阶级社会的理想,众人结伴同行越过边境,前往沈阳进行思想工作;相较于来自莫斯科,谨慎理智如冰霜的四名党员,这名年轻同志心中怀揣着太阳一般的热情,急切地渴望能在每一次行动中,解救受到压迫的广大同胞,却屡屡弄巧成拙,让团队陷入危险的境地;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年轻同志记取教训、迅速吸收经验,但总在最后一刻无法把持住自己,为了眼下急迫的情势而不顾全局,众人在生死存亡之际只能选择将其牺牲,枪杀后把他扔进石灰坑中烧尽。
剧作家刻意安排四名鼓吹者在不同场次中,轮流饰演年轻同志,一方面表示「所有人」都有可能是那位被热血冲昏头、为了眼前不得申张的正义,而无法观察局势的年轻同志;另一方面也透过不同演员的特质,丰富角色的完整面向。四人交互影响,想像与生命经验杂揉合一。当剧情末段要将年轻同志扔进石灰坑时,全身感官才得以正视这个残酷的世界,并做出回应。
以被解构的波丽露舞曲衬底,鼓吹者作为贯串全剧的叙事者,重新搬演执行任务当下的情境;而于每个穿插的历史场景,则会化作旁观者,以音乐或歌唱来协助事件的氛围营造,如此的场景进出在表演上建立了一种理解的方式:促使观众有意无意地连结场景之间欲传达的观点,也希望让接收者有得以喘息的空间,避免被迫吞下过多资讯。建构在此框架上,一步步地揭开情节的始末,同时以全知的观点重新窥探历史事件的片段,最终收束于年轻同志牺牲的瞬间,波丽露舞曲以完整的样貌进行最后的播放,演员们褪去衣物,抹去自身的独特性,伴随着不断增强、丰富的乐音,所有人都成为革命的先锋,推开戏剧厅的大门离场。
图片二 最后一场戏,众人在波丽露舞曲中以行动展现革命精神。(摄影:王筑桦)
表演方面,导演运用自身长年修习的麦克.契诃夫(Michael Chekhov)表演技巧来帮助演员,透过当下接收的直观感受寻找意象,以及形塑角色的重心与质感,创造足以让情感自然产生的空间,引导出人类情绪的纯粹样貌。以这套表演系统作为基础,导演与所有演员共同讨论文本,从每个场次中汇集众人对剧本的想像,戏剧情节所发生的场域也就愈加感觉真实;创作的开放性使演员们得以集思广益,思考得以让什么事物发生在场上,增强剧场的快速变动与魔幻感。
举例来说,戏中的共产党员必须步步为营、跋山涉水,才能够安然越过边境,但舞台上没有高耸的山脉,也不存在强劲的风雪,氛围多必须仰赖灯光帮助,以及演员自身所创造的渲染力,才能为观众打开想像的空间。在第一场戏中,共产党员们阐明来意,必须前往边境党部,要求他们提供一位向导。路途艰辛且气候严寒,但若我们只是「表演」受冻这件事,那么观众看见的只会是四名演员在台上缓缓地走着,抵挡着虚假的风雪。
为了创造真实的感受,演员需要想像角色所想像的「过去」,可能是饥寒交迫的童年,也可能是备受鄙视的记忆,将这些想像化作可感受的、诗意的象征,以敏锐的身体感官接收它带来的启发,「哄」出情绪自然的样貌。接着看向角色所渴望的「未来」,再度将想像转化成情绪,最后回到「当下」。经过这些建立想像的过程,我们在诠释角色时,便不再去思索搜寻每一个有关于角色的细节,而是凭据演员本身的生命累积,找到当下最贴切、自然的情感,不假思索地替角色发出声音。
图片三 导演Kim于彩排后给演员们表演笔记。(摄影:王筑桦)
肢体运用方面,作为一名表演者,我在排练过程中发现,身体的使用方式或表现张力,往往不够使自身相信情感的真实,但若是连自己都不能说服,那更不可能奢望可以给观众带来感动;为了让演员们能够理解「表演」当下的身体结构与运用方式,动作设计刘彦成老师与动作指导王筑桦老师提供演员可依循的技巧和概念,协助我们找到关于身体的「扮演」这件事。首要任务是回归身体的本质,意识到中性的姿态,以此为依据前往身体的下一个目的地,同时也探寻着身体在点到点之间无穷无尽的路径,接着透过对自身结构的理解去表现「张力」。
对我而言最深刻的体悟是关于身体各部位的重新认识,当我们有办法感受到举手投足并不单单只是纯然地「移动」四肢,而是肩膀、上臂、下臂、手腕关节、指节……等的细小零件交互调和,我们就能试着在躯体的运动中,赋予其各式各样的质地与情绪,进而透过节奏与力度等因素,表现作品的韵律与氛围。自此,跳舞就不仅仅只是「跳一支舞」,而是清楚地明白此刻的一个动作,在剧中代表了什么样的象征意义,甚至感知到精神将要前往何方,即便只是自我的脑内想像,有了明确的标的物和途径,也会使得行动产生其背后的故事与动机!
图片四 扮演鼓吹者的时刻(摄影:王筑桦)
受到疫情的干扰,无论是去年的《时代狂热》或是今年的《时代狂潮》,无疑都受到相当大的打击,垄罩在演出无法被看见的阴影当中,但也因此催生出另一种风貌的「抗争」精神,并不是因为要扮演受压迫的人们才心生此念,而是我们无论何时都必须拥有向现实顽强抵抗的心境,愈是可能受到阻挠,愈是要做足准备,不让自己感到后悔,我想这便是这个剧组经过百般波折,也依旧能够问心无愧的理由。
进排练场之前,导演曾出给所有演员们一项功课,即是观看哈佛的开放式课程《正义:一场思辨之旅》,并记录自己对于每个命题的想法与观点。起初,我认为是一次生硬的修行,但深入思索后,也开始对「多想一点」这件事感到着迷;的确,当代生活让我们能随时随地快速了解一件事的概略资讯,但能够花点时间探寻背后真实性,进而由不同角度客观思考,似乎反倒成为了异类。面对世界各角落的每场革命,无论赞同与否,都不应让它们只成为象征性的历史事件,而应当理解它在时代下发生的原因。只有当人们愿意放下成见,不因偏颇的意见来选择立场,才能让自由发挥存在的意义。
疫情的扩大虽然中止了演出,却抹去不了剧组曾经奋斗的历程,也无法浇熄所有追求理想之人的热情,我们仍可以透过艺术的各种形式,向世界表达我们对于「自由」、「抗争」的想像。;而这份无法如期演出的遗憾,将会陪着我在往后的每次演出中,敦促自己不被现实的限制影响,尽力展现表演的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