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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陈柏良

历史—是当代学科透过持续变动、书写、局部再现过去面貌的结果;因此在使用既定的学科方法时,许多过去的碎片资讯会被裁切、删减或隐蔽,成为我们理解历史以外的幽魂。本场活动由本校文化资产与艺术创新博士生陈柏良担任企划与主持,邀请小说家朱和之与艺术家梁廷毓展开对谈,展现了两人各自向往日幽魂提问的方法,从不同的创作及研究背景出发,交织出一场关于记忆与历史再现的深层对话。

 

朱和之:小说。合理想像修复历史的空缺

朱和之的分享始于他对「三叉山事件」的探索与书写。该事件发生于1945年战争甫结束时,一架载运美军战俘返国的军机,遭遇台风失事坠毁在台湾中央山脉。当时处于战后初期、国民政府尚未接收的真空时期,来自不同族群的日本警察、台湾人与布农族,组成搜救队前往山区救援,最终却同样遭遇山难。这段伤痛的记忆被时代转换的巨浪吞没,未受媒体关注,逐渐淡出人们记忆。 1990年代,地理学者施添福教授透过一篇约六千字的报告重新揭示此事,三叉山事件才逐渐重返公众视野,也成为朱和之小说《当太阳坠毁在哈因沙山》的创作核心。

朱和之坦言,从短短的学术报告出发,发展成一部长达16万字的小说,是极为艰巨的挑战。原始史料贫瘠、空白,如一段成为幽魂的历史伤痕,只发出微弱的声音,他与其他创作者似乎是在回应这样的呼唤而行动。在与小说家甘耀明同样获得国艺会补助,并书写同一历史事件的缘分下,他们一同走入现场,亲历一连串近似灵异的巧合,更感受到这些隐藏于历史之下轻声呼唤的力量。

在谈及历史小说的意义时,朱和之引用小说家朱嘉汉的一句话:「用小说来思考历史。」并以油画修复作为比喻,说明历史小说家的工作就如同修复者,透过调查、分析与合理想像,试图将原本已剥落受损的画面补缀还原,使其再次完整呈现。在这个过程中,虚构并非虚假,而是以「合理的想像」填补历史断裂处的创造性修复。

朱和之进一步指出谈论历史小说时,不应仅止思考「小说创作」,而是需要回头思考「何谓历史」。从西方的进步史观、法国年鉴学派,到当代台湾历史小说创作的蓬勃发展,这些观点或趋势的转变,反映的不仅是人们对自我认同的追寻,也是对于历史诠释的省思。在西方现代性与资本主义主导的历史视野下,那些失语者、受难者与被忽略的声音,往往难以进入历史主体。历史小说不是还原历史,而是透过合理的虚构书写,正如同拉美文学的经典作品《百年孤寂》,就是不断透过召唤神话、传说、鬼魂与现代性对抗的文学方法。

圖1、朱和之講述歷史小說創作現場經驗
图1、朱和之讲述历史小说创作现场经验(照片提供:陈柏良)

 

梁廷毓:创作。多角观看拼贴历史的立体

接续分享的梁廷毓,最初是从视觉艺术创作出发,逐渐意识到台湾社会对历史议题的关注,以创作呈现不同族群观点并交错与置放,透过摄影、录像、装置等形式进行名为「断头鬼之梦」的长期创作计画。

梁廷毓分享創作計畫的原點來自一本陳舊族譜,內容記載著家族過去與原住民族衝突的痕跡,讓他意識自己與「歷史」的距離其實並不遙遠;進而創作《噤聲之界:北臺灣客庄與原民的百年纏結和對話》一書,並延展為系列的藝術創作。近年他持續在桃園、新竹一帶進入村莊、部落,蒐集不同族群耆老的口述,理解過去客家族群與泰雅族的衝突歷史,以及所留下的無頭屍故事時,發現多數歷史文獻陳述都僅有單一面向。族群的衝突並非族譜中的「死亡」記錄可以傳達,因為族譜僅是單一族群的生死觀點,不同視角的族群則各有對生命的理解。

另一方面,「冲突」本身的缘由、时空是什么?通常也不会被清晰的记录下来。这不仅发生在家族的文献中,即使是我们认为客观的、科学的地图绘制,「空白」之处所代表的意义不是未知,而正是原汉冲突张力发生之处。当视野扩及其他族群与地方记忆时,受害者、加害者的界线变得模糊不清与交织缠绕;进而促使他将田野的成果延伸,成为在创作中呈现多种视角对历史的理解与交错的想法。 。

在提及对「历史」的看法时,他提到创作过程中,也追寻包含万善祠、有应公、大墓公、碑文等地景「搜集历史」,发现神灵或是鬼魅在当代知识性的认知中,经常被其视为社会性、心理性的隐喻投射;但对于当地人来说,祂们却是真实的存在。从那些鬼故事里面聆听到的,其实就是人对于历史的认知与感觉;历史也如同鬼魂,持续在村庄里与当代共同生活。

圖2、梁廷毓解析創作脈絡與歷史美學
图2、梁廷毓解析创作脉络与历史美学(照片提供:陈柏良)

 

对谈:历史神话的建构与解构

两位讲者的对谈,则延伸至对「历史与神话」本质的探讨。朱和之指出,梁廷毓所指出的神鬼与历史的关连,类似「建国神话」的建构。即使没有文字的民族,也仍有历史的传承,因为「记忆比历史还要真实」,他们相信的历史是透过口耳相传,转化为鬼魂来被记忆。而无论是哪个文明,人类都渴望被安置在故事中,用来确认自己的存在-即使故事很荒诞也是如此。更进一步的指出,无论哪种类型,好的小说世界观就是一个可以与读者与社会共同记忆的神话;大部分的艺术中应该也都是符合这个原则。

梁廷毓则延续神话的讨论,说明现今创作者开始关注过去在历史碎片中,被压迫、边缘、他者化的底层生命;并企图重新赋予各种维度的历史幽灵,重拾自己重新言说自己生命的能动性。但压迫其实并不只是存在看似底层的生命中,被神话的英雄人物或是忠义之士,其实也在过程中被排除了他个人自身的生命故事,成为另一种角度下被噤声的角色。在面对历史时,仍需要持续反思这种自我英雄化的方式,并非只是压抑到对立的一方,同时也压抑了自己复杂的生命处境与情感状态,也就是人性化的面貌。

 

观众交流:族群的集体心灵与个人叛逆

現場觀眾交流的時間時,兩位講者針對提問中跨族群書寫的群體與個人進行討論,兩位講者都提及到了不同原住民族的宇宙觀皆不相同,在書寫時必須要關注到集體心靈與傳統認知。而朱和之提到在集體之外,必然也有「叛逆的個人」會去挑戰禁忌,也可以說「禁忌就是因為有人挑戰才產生」。不過「叛逆」並非只是個人特質,往往也與時代有關,例如《當太陽墜毀在哈因沙山》海朔兒就是面臨「部落的小米文化/日本的水稻文化」抉擇,也在面對飛機時產生「部落的威脅/日本的先進」的張力,透過這樣的衝突書寫,進而使角色與時代更加立體。

梁廷毓則指出,客家族群與泰雅族群的衝突與合作其實不斷的在改變面貌,而也回頭影響各自的傳統與文化觀念,「集體」本身也不斷的重新被定義。他指出當代原住民族內部也產生了某種程度的自我批判,如黃璽 (Temu Suyan)詩作《骨鯁集》面向了受到當代社會影響而妥協的傳統文化;顯示當代的個人「叛逆」其實持續真實的發生,且涉及的議題不僅是二元,而是更加複雜的交織關係。

 

尾聲:跨域創作的歷史再發聲

在活動尾聲,主持人陳柏良提出,學術上的歷史書寫有許多受制於學術倫理或考證而不能使用的史料,透過其他形式的創作與分享交流,有時所產生的迴響與討論並不亞於學術發表,許多已被當地人淡忘的故事,也會重新被喚醒復甦。

兩位講者的歷史小說與藝術皆是回應這種需求的重要方式,它們喚醒了在正史重壓之下的幽靈發聲,填補殘片資料中遺失而留白的部分,也就是人性,也正是我們對自我意義的追尋。

圖3、跨域對談現場:歷史、神話與記憶的交會
圖3、跨域對談現場:歷史、神話與記憶的交會(照片提供:陳柏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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