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又不存在的「真」语文:《名字吗?我有很多个(后台)》

教学工坊
2020-04-10
撰文/美术学系研究所  蔡昕晔

 
 
「我们在天上的父啊,满心感谢您。感谢您今天赤照着美好的天气,今天我们要前往祖灵所创造的大自然,求主能够一路的带领及赐福……我们将这一切全然地交在您的手中。」肤色黝黑的司机开着休旅车同时诚心祷告,画面不断上下抖动,可知这段路途颠簸难行。车上的人几经波折最终不得不下车,继续往上走,眼前是山、是荒烟蔓草,苍鹰飞过……一块火种被点燃,旁边放置一个小巧的竹袋。烟雾袅袅上升,人,随着白烟的方向拾坡而上,找寻数千年隐没在漫狂绿意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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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展在关美馆展出的《名字吗?我有很多个(后台)》,是艺术家吴思嵚2018年在台东大武乡现地创作的《名字吗?我有很多个》的延伸AR作品。展出包含作品制作过程、相关题材与取材呈现,借由大武乡干枯河床上的矮黑人影像为导引,娓娓道出曾经存在于台湾这块岛屿,却早已消失无踪的一段族群叙事。


关于矮黑人的传说
在人种体质分类上,现存的尼格利陀人(Negrito)被视作「矮黑人」存在的证明之一。尼格利陀人曾广泛分布东南亚地区,推测可能是此区最早的原住民,后其势力逐渐被其他南岛民族所取代。
至今尚未有决定性的证据,可认定尼格利陀人便是传说中的矮黑人,但两者有高度的关联:从迁徙到与南岛语族的交遇、冲突、战争等叙事,常见于南岛族群的神话里。多个台湾原住民族群也有矮黑人的传说,最知名的,便是赛夏族为了安抚冤死矮黑灵魂,而定期举办的矮灵祭;泰雅族认为矮黑人身手矫健、常成群结队砍断族人房屋柱子,并趁机将族人开膛颇肚,因此称之为「misinsigot」;赛德克人则将小黑人称为「susungut」、鲁凯族语使用「ngutol」指称矮黑人。

吴思嵚展出的参考文献,部分来自大武乡──其驻村之地,包含清朝官员的纪录、日治时期人类学家的民族志等等;除了文献,有些地名也出现关于矮黑人的纪录。如小琉球的「乌鬼洞」反映了荷兰人曾经屠杀当地矮黑人;凤山县志写到「由淡水入深山,番状如猿猴,常仅三四尺,语与外社不通,见人则生树梢,人视之,则张弓相向。」如今这距离当代并未非常古老的族群,却再也不存于台湾这块岛屿上,彷彿某个时期生活在各处的矮黑人,不约而同遭逢了大灾难,一夕之间抹消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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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武乡内有个关于矮黑人的传说:根据当地人口述,有一个聚落,很久很久以前就存在,附近的排湾族人都知道,但是没有人敢前往,也无人知晓知道它何时荒废。该处的石板屋比一般「传统」样式者,先进许多;此外,聚落的石板屋非常矮小,大约高一米五、一米六左右,可做为矮黑人曾经生活的证明。但诡异的是,聚落内发现大量的地藏棺,棺木内却不见任何骨骸;只见其生活痕迹却不见其形,成为一个令人挫折的残念。

「矮黑人到底在哪里呢?」

若矮黑人的遗骸,能作为其真实存在的直接证明,就当前的考古出土而言,恐怕要让人大失所望了。不过,艺术家不是考古学家,也并不是体质人类学家,物质证据不存在不打紧,现有资料足以创造一个虚拟的存在。无关乎真实,而是去假设一个「如果」的可能性,进而打造一个平行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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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有机导入无机的语文
原住民文化非常仰赖口传,矮黑人的传说随着各族群的语言世代延续。虽然决定性的证据尚未备齐,但神话已在山林间建构了特别的型态——一种超越时空,非真似真且近乎永恒的状态。因为没有形体,得以逃避时间的物理性摧残;因为能逃过物理性的摧残,只要载体(人)愿意承载,便可历久弥新。

矮黑人的形象,近乎纯粹的无形(偶搭配图片示意),其依附于语文,唯有透过口语纪录,方能存续性命。当今,「语」、「文」不再单纯限于人的口说声音和方块字型,它发展成一系列的字符与指令,通过非人工的机械运转,在充满逻辑系统的运算下,所有东西都是电脑系统的可操作物件。艺术家利用程式语言建构出了一个似人有机的矮黑人样态,佐以动画手法让行动更加栩栩如生,人性化的呈现方式,包含了无机0与1不断对话所诞生的结果。取材影片中提到:「要求越来越强大的程式对真实的要求便越来越高,人们的眼睛也要求更有趣、超真实的刺激,呈现的结果可称之为电脑图学,是求越来越真实需求下的产物。」从看似虚拟的传说神话,到由0与1构筑、可说是超越真实的电脑画面,人们透过手机银幕看到矮黑人在说话,但拿开手机后,前方仅是一片寂寥空地。此刻在手机中有形、但在眼前无形的矮黑人到底是真?抑或是非真?

透过展示矮黑人的相关文件与实地田野踏查过程,吴思嵚向观者展现对虚构的想像,奠基于大量资料搜寻,资讯透过语言与文字被保留,又经过电脑程式语言的诉说成为一个虚构再现,从而拟造了另类的真实。「矮黑人存在吗?矮黑人存在于何方?」矮黑人既不存在也存在着,在声音、在文字、在电脑,其续命方式于焉超越虚实,永远为真地在无机与有机间悠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