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我们需要艺术——《潮汐时间表:玛莉娜.克鲁斯》与《黎志文个展》

教学工坊
2021-12-10
撰文、摄影/音乐系 施忆浓
 
2021年7月16日至10月17日,关渡美术馆内正如火如荼地举行着两场为期三个月的展览,一场是《潮汐时间表:玛莉娜.克鲁斯》,另一场则是《黎志文个展》。身为艺术大学的学生,在经历五月疫情爆发,导致许多演出延期举办或是遭到取消后,我再次深深的认知到,其实艺术很大层面上还是需要观众的,不论是表演艺术还是视觉艺术,我们都需要被听见、被看见,创作不应当是对着池子丢石头那样有去无回、无人见证的过程,艺术需要有人创造、呈现、并接收,而这份心意的传递原是如此自然与美好。
 
顶着夏末的艳阳步入宁静的美术馆,尚未融入室内的冷空气,就可以看见右手边《潮汐时间表:玛莉娜.克鲁斯》的展览。
 
阅读墙上的文字,可以发现玛莉娜.克鲁斯创作的题材几乎都取自日常,裙子、家具、植物,看着墙上一面面挂着的油画,感觉就像当你踏进别人家里,在一片收拾妥当中发现一扇半掩的门,瞥见外头正在晒的棉被、或是一个里头不知堆积了多少年杂物的仓库,那样的日常、不加雕饰,充满生活感,而令我惊讶的是,如此生活化的画面,玛莉娜.克鲁斯却采用浓郁、饱和度高的色调,逼你不得不直视其中,并随之思索,那股饱满的情绪究竟是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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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文字,展览的起点
 

随着路线规划往下走,可以看见楼梯间悬挂着一片长篇织品〈潮汐时间表〉,也是这次展览的命名发想,上头不规则的墨迹、斑点、线条,彷彿将岸上海浪日夜镌刻的痕迹,移植到布里,又彷彿将沙滩对折,再摊开,最后挂进美术馆。
 
楼下的展出空间里,有一个立体的作品,远看像是侧躺的漂流木,走近一看才发现,竟是树脂和玻璃纤维做成的裙子,裙子中空,套头连身,公主袖高腰长洋装,似乎脆弱得一触即破,而这个作品的名称也很有趣——〈第二层肌肤〉确实,衣服就像是人的第二层肌肤,作为一个女性,裙装彷彿是一个代名词,洗手间的符号往往以洋装、高跟鞋的图示呈现,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也总是穿着飘逸的长裙,而我们和衣物之间的关系,究竟谁是谁的附属品,谁是谁的肌肤,甚至是谁在穿谁,都是一个深思的问题。
 
艺术是生活,所有我们遭遇的,都会由一条看不见的线牵起,串联成作品,以意想不到的形式诞生。站在偌大纯白的空间里,挑高的天花板,墙面之间的宽度遥远得像是身处平原,沈静的孤独里只有冷气隐约的运转声,令人产生一瞬间的空间迷失感,大幅的油画里装满小女孩的各式裙子,试着用一双客观又充满情感的眼睛凝视,衣物间的皱褶、补丁、光影、钮扣,身穿白色小裙子的短发小女孩倚靠在玩具积木前,肥肥的小腿随意站着,面部表情神秘兮兮的似笑非笑。这幅画作的名称为〈你会成为我外婆吗?〉
 
彷彿坠入历史的黑洞,跳进名为祖父悖论的谜题,跨越时空的喃喃自语,一股看着旧照片感到不可思议的既视感,顿时席捲而来。
 
悬挂在墙上的画里,植物东倒西歪的生长,有的倾倒,有的利用人工支撑生长,其中最令我感动的是〈垂挂植物〉,以俯视的角度,观看被风雨摧拉折打后的植物,植物的根全数被拔出土,像是蚯蚓一样纠缠,怵目惊心,色调沈郁,好像隐藏着难解的情绪。
 
尽管如此,我还是感觉到了生命的韧性,像在被风雨摧毁,经历一切历劫归来,不得不赤裸看待自己后的全盘托出,而油画上方命悬一线的,是交付,还是错付?而死亡究竟是结束,还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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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作〈垂挂植物〉

 

沿着楼梯再向下走,映入眼帘的是《黎志文个展》,仅站在楼梯上,就可以看见白墙上写的文字:美亘古不变,其变者人心,而心平则美。
多么富含深意的一句话!变与不变,两者是相同的事情,要知道,有些不停变化的东西,其实从未变过,而心平的境界,只有自己体会过才能明白,观展后,擅自揣摩这句话和创作的心境,我觉得和黎志文的作品及其背后的价值相当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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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亘古不变,其变者人心,而心平则美。」
 

和玛莉娜.克鲁斯以充满故事和生活感视角的创作相比,黎志文的作品可说是十分抽象,形状不明的雕塑、木头和红色塑胶的结合、碎石和圆形的井、围栏和石、挂在墙上不规则的碎片、装满一元硬币的石桶,在撞见的刹那,确实多少会令观者感到困惑,毕竟那不是直观的视觉呈现,更像是灵光一闪,天马行空一般的思想具象化。
 
墙边的萤幕上,播放着黎志文参加艺文节目,解说自己作品的影片,一块平放在桌面上的石头中间,凿着像是登山用的阶梯,着迷于对立面冲突般的结合,黎志文说,这个作品象征人工和自然的碰撞,有趣一点,可以想像自己缩小再缩小,直到自己站进这石头雕成的阶梯,彷彿置身岩壁的山洞,举目一见,只见被石块挤压成狭长的天空,人为雕刻的陡峭爬坡,还有两侧崎岖的石面。
 
也许我们就置身在模型里呢?也许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艺术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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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志文的作品充满了东方哲学的思想,儒道混合,兼有浓缩的世界观,比如野性粗犷、未经雕琢的石头,却像动物一样被围栏圈养,给人类观赏;削得平整的木头,中间却被石块凿穿,像是跷跷板;木制的巨型大碗,里头装着无数难以辨识面容,兵马俑一样的模型,彷彿随时可以当成木材焚烧。
 
这两场展览的风格、艺术家背景和思维路径可说是大相径庭,观看玛莉娜.克鲁斯的作品时,彷彿陷入一种感伤怀旧的陌生氛围,纠缠的回忆、镜头之下的感性呈现与针织书写令人着迷,而观看黎志文的作品是一种纯粹的感官体验,因为大部分是立体的作品,所以和环境更加融合,如水、如空气一般的没有距离,但也难以捉摸,像是随意乍现的挥毫,不确定心意是否相通。但是我们会知道,有些事情确实用言语是无法表达清楚的。
 
这时候,我们需要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