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读经典?杨莉莉《费加洛的婚礼》经典译注新书发表座谈会
撰文/徐玮佑
时间:2022.3.26(六)14:00-15:30
地点:国家书店松江门市
主讲:杨莉莉(国立台北艺术大学戏剧学系退休副教授
主持:黄馨逸(中国文化大学法国语文学系系主任)
与谈:沈雕龙(国立清华大学音乐学系助理教授)
图一、由左至右:主持人黄馨逸教授、主讲杨莉莉教授、与谈人沈雕龙教授
我们对文人的印象是什么?总是过着贫困生活、伏案写作?创作出《费加洛的婚礼》(Le Mariage de Figaro)的剧作家博玛榭(Beaumarchais)其实是游走在王宫贵族间的红顶商人,同时也是美国独立战争的幕后资助者,可说是18世纪的跨界奇人。杨莉莉教授经典新译的《费加洛的婚礼》,于国家书店松江门市举行新书发表座谈,由黄馨逸教授主持、沈雕龙教授与谈分享。
黄馨逸首先爬梳杨莉莉至今为止的着作,可见其对当代欧陆剧场,尤其是法国导演安端.维德志(Antoine Vitez)的着力甚深;而经典译注计画却大跳跃往前回溯,前一本《莫理哀《守财奴》》与新书《博玛榭《费加洛的婚礼》》,一本是17世纪新古典主义时期、一本与18世纪启蒙时代习习相关,这样的选择不禁令人好奇。
杨莉莉回应,《守财奴》(L’Avare)是她过去教书时学生反应最热烈的剧本之一,禀持着推广17世纪法国喜剧大师莫理哀(Molière)的心情,开始了《守财奴》的经典新译计画。她也提出在翻译的过程中,如果不是经过仔细的研究,其实并不会知道17世纪高利贷造成的社会问题、中产阶级社会的道德观,也就不能理解这个剧本在当时演出的时代意义;因此,在这两本新译计画,杨莉莉于译文的前后爬梳剧本与作者的时代,以及法国演出史。
而新书选择译注博玛榭《费加洛的婚礼》(以下简称《费》剧),是杨莉莉过去在法国时,曾与维德志导演共同工作过的剧本。她于座谈会中幽默表示,她白天照顾母亲、晚上写书,正与她的研究对象——博玛榭白天做生意、晚上写剧本的生活,不谋而合。
博玛榭:善用舆论的跨界奇才
接下来,座谈聚焦在博玛榭的生平。一生创作的六个剧本,《费》剧及其前传《塞维尔的理发师》就成为传世经典,博玛榭事实上并非贵族、亦非传统文人出身,而是钟表商之子。杨莉莉指出,博玛榭年少时亦是绝顶聪明的钟表匠,虽发明遭到盗用,但他仍成功跻身成为国王的制表师,更曾担任公主的竖琴老师,成为出入王宫的红顶商人。白天是一名商人,夜晚伏案写作的博玛榭,更成立剧作家协会,推动争取剧作家的演出权利金;同时,他也基于爱国主义,抢先凯萨琳二世,出版当时仍被法国查禁的文学巨擘伏尔泰全集。而他对政治的敏锐度之高,极力说服当局支持美国独立,他个人更是独资赞助600万法郎;美国能赢得独立战争,博玛榭可说是幕后一大功臣。
然而,《费加洛的婚礼》于1778年写成,迟至1784年才在法兰西喜剧院首演。当时的剧本演出会受到审查,剧中对时政含沙射影、以下犯上的情节,惊动当时的国王路易十六,下令不得演出。博玛榭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将故事背景从法国巴士底改到西班牙,避开直接批评政府的大帽子;同时,他四处受邀读剧,引发众人的兴趣,进而利用舆论的力量,在写成的六年后终于获得国王首肯。演出获得凯旋式的成功,连演67场是当时前所未有的景况。
「婚礼」竟是革命的「总排」
仅在首演的5年后,巴士底监狱的暴动揭开法国大革命的序幕。杨莉莉引法国学者于贝丝费儿德(Ubersfeld)的说法,「剧本首演当天,那些观众都没有意识到舞台上演的就是他们的生活,危机其实已经到来,首演即是法国大革命的『总排』」。
细究《费》剧的故事,可粗略分成三条线:伯爵欲对费加洛之未婚妻苏珊娜行使「初夜权」、小侍从薛吕班情窦初开,以及乡村医生、家庭女教师和音乐老师的三角关系。第一条主线剧情是借初夜权带出主仆冲突,杨莉莉指出,初夜权其实是被创造出来的神话,而创造此神话的背后,就是突显出平民对贵族阶级的不满。第五幕第3景,费加洛长达六分钟的独白,实乃剧作家借苏珊娜之事,抒发阶级不平等的社会状况。
至于小侍从薛吕班虽因坏了伯爵的好事,而被调去部队从军,年仅十三岁的他却可以成为军官,只因他也是个贵族!配角们的三角关系,其实也有为妇女生存发声的意义。杨莉莉认为《费》一方面是由爱情故事组成,另一方面也揭露了路易十六统治下的社会景况。但她也强调,「『千万不要让观众无聊』是博玛榭首重之处」,因此本剧仍然是不折不扣的喜剧。
图二、杨莉莉教授分析剧作的意义
莫札特改编的歌剧版深植人心
《费》剧首演隔年,1785年译本进入莫札特所在的奥地利。沈雕龙分享,有一说是莫札特很想演出,于是去找约瑟夫二世谈演出许可,并与作家达彭特(Da Ponte)合作,只花六个星期便完成旷世钜作的改编。然而真正封笔列入莫札特的作品表是迟至隔年的4月29日,两天后,歌剧版旋即首演。演出大受欢迎,每曲结束,观众欲罢不能连连要求安可,导致演出总是超时。皇帝只好规定仅有歌手演唱的单曲可以安可。沈雕龙认为,不只是音乐动人造就歌剧大受欢迎的理由,也由于1783年时宫廷已率先演出前作《赛维尔的理发师》,莫札特可说是顺势抓到了这股热潮。
时值今日,歌剧同样成为永恒不朽的经典。黄馨逸进而询问,原作博玛榭对歌剧风头超越原着有什么想法。杨莉莉表示,1793年法国大革命结束后,歌剧终于到法国首演,然而博玛榭只针对剧本的改动有所想法。从戏剧到歌剧,情节细节差距颇大,由原本的五幕删为四幕,司法审判、批评政府都被拿掉,原第五幕第3景戏剧史上最长的独白,也删减到仅剩费加洛自认遭苏珊娜背叛的抒发。法国学者也认为此出「歌剧出于戏剧,但自成世界」。
不过,杨莉莉疑惑莫札特想演《费》剧,不知是否也源于对贵族的不满。沈雕龙则回应,音乐家当时地位并不高,莫札特即使再不满,为贵族服务仍是音乐家的「正路」。「莫札特应该向博玛榭多学学」,沈雕龙风趣地表示。
图三、沈雕龙教授说明古典音乐家的难处
沈雕龙也指出戏剧期待独白,歌剧则反之。戏剧中的智兴、讽刺、言词的犀利往往都会在改编中被省略,歌剧着重如何在剧本中,找到文字与音乐相互触发歌曲的契机。华格纳之前的歌剧,若是以文人的眼光严格审视,其实往往并不通顺,但音乐性大于文本的缺陷,仍能使观众沉醉其中。
座谈会末,沈雕龙以出现在剧中第二幕第4景,小侍从薛吕班向教母伯爵夫人流露仰慕之情的〈马尔勃罗从军曲〉,和莫札特所作的〈你们可知道〉作为对照。原作是在从军曲段落间插入一两句自己的情感;歌剧则是直抒胸臆,以「我的心好痛」一句,宣洩为爱痛苦但心甘情愿的心情。戏剧作家希望观众能注意到歌词本身,而音乐则运用旋律尽情渲染氛围。
图四、沈雕龙教授分享戏剧与歌剧的差异
经典的力量:人性的普世价值
提到时代,黄馨逸也从杨莉莉的学术脉络,注意到她特别在意经典再制。杨莉莉回应,一部经典是时代的剪影,透过作品可以看到时代的气息、问题与困境;如果要票选最能代表20世纪的剧本将会是《等待果陀》,而《费》剧看似不起眼的喜剧,其实正是18世纪旧制社会的缩影,以口角的形式呈现阶级冲突。
而她对经典新制作情有独锺,也源于20世纪下半叶,「导演剧场」兴起之故。欧陆剧场每年古典作品上演的比例高达全年制作的三分之二至四分之三间,导演如何经典新诠往往成为重点。这也是为什么杨莉莉在译注《守财奴》及《费》剧时,皆耗费了相当大的力气着重梳理演出史。杨莉莉进一步说明,费加洛的角色原型出自罗马戏剧的智仆,在博玛榭的笔下,费加洛还象征着小虾米对抗大鲸鱼的精神,俨然成为法国人的代表;法国历史最悠久的报纸,即以「费加洛」为名。欧陆导演屡次经典新诠,也让杨莉莉发现,《费》剧中所探讨的议题,如司法、处女、阶级等,其实放诸四海皆准——可见《费》剧成为经典,是有其人性普世价值的意义。
【出版资讯】
《博玛榭《费加洛的婚礼》》
译注-杨莉莉
出版-国立台北艺术大学、五南
ISBN-9789860658811
GPN-1011000651
定价-新台币460元
购书管道-博客来、五南文化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