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讀經典?楊莉莉《費加洛的婚禮》經典譯注新書發表座談會

悅讀北藝
2022-04-10

撰文/徐瑋佑


時間:2022.3.26(六)14:00-15:30
地點:國家書店松江門市
主講:楊莉莉(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戲劇學系退休副教授
主持:黃馨逸(中國文化大學法國語文學系系主任)
與談:沈雕龍(國立清華大學音樂學系助理教授)
 

 

 

圖一、由左至右:主持人黃馨逸教授、主講楊莉莉教授、與談人沈雕龍教授

圖一、由左至右:主持人黃馨逸教授、主講楊莉莉教授、與談人沈雕龍教授

 

我們對文人的印象是什麼?總是過著貧困生活、伏案寫作?創作出《費加洛的婚禮》(Le Mariage de Figaro)的劇作家博瑪榭(Beaumarchais)其實是遊走在王宮貴族間的紅頂商人,同時也是美國獨立戰爭的幕後資助者,可說是18世紀的跨界奇人。楊莉莉教授經典新譯的《費加洛的婚禮》,於國家書店松江門市舉行新書發表座談,由黃馨逸教授主持、沈雕龍教授與談分享。

 

從歐陸當代劇場回到啟蒙時代

黃馨逸首先爬梳楊莉莉至今為止的著作,可見其對當代歐陸劇場,尤其是法國導演安端.維德志(Antoine Vitez)的著力甚深;而經典譯注計畫卻大跳躍往前回溯,前一本《莫理哀《守財奴》》與新書《博瑪榭《費加洛的婚禮》》,一本是17世紀新古典主義時期、一本與18世紀啟蒙時代習習相關,這樣的選擇不禁令人好奇。
 

楊莉莉回應,《守財奴》(L’Avare)是她過去教書時學生反應最熱烈的劇本之一,稟持著推廣17世紀法國喜劇大師莫理哀(Molière)的心情,開始了《守財奴》的經典新譯計畫。她也提出在翻譯的過程中,如果不是經過仔細的研究,其實並不會知道17世紀高利貸造成的社會問題、中產階級社會的道德觀,也就不能理解這個劇本在當時演出的時代意義;因此,在這兩本新譯計畫,楊莉莉於譯文的前後爬梳劇本與作者的時代,以及法國演出史。
 

而新書選擇譯注博瑪榭《費加洛的婚禮》(以下簡稱《費》劇),是楊莉莉過去在法國時,曾與維德志導演共同工作過的劇本。她於座談會中幽默表示,她白天照顧母親、晚上寫書,正與她的研究對象——博瑪榭白天做生意、晚上寫劇本的生活,不謀而合。
 


博瑪榭:善用輿論的跨界奇才

接下來,座談聚焦在博瑪榭的生平。一生創作的六個劇本,《費》劇及其前傳《塞維爾的理髮師》就成為傳世經典,博瑪榭事實上並非貴族、亦非傳統文人出身,而是鐘錶商之子。楊莉莉指出,博瑪榭年少時亦是絕頂聰明的鐘錶匠,雖發明遭到盜用,但他仍成功躋身成為國王的製錶師,更曾擔任公主的豎琴老師,成為出入王宮的紅頂商人。白天是一名商人,夜晚伏案寫作的博瑪榭,更成立劇作家協會,推動爭取劇作家的演出權利金;同時,他也基於愛國主義,搶先凱薩琳二世,出版當時仍被法國查禁的文學巨擘伏爾泰全集。而他對政治的敏銳度之高,極力說服當局支持美國獨立,他個人更是獨資贊助600萬法郎;美國能贏得獨立戰爭,博瑪榭可說是幕後一大功臣。
 

然而,《費加洛的婚禮》於1778年寫成,遲至1784年才在法蘭西喜劇院首演。當時的劇本演出會受到審查,劇中對時政含沙射影、以下犯上的情節,驚動當時的國王路易十六,下令不得演出。博瑪榭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將故事背景從法國巴士底改到西班牙,避開直接批評政府的大帽子;同時,他四處受邀讀劇,引發眾人的興趣,進而利用輿論的力量,在寫成的六年後終於獲得國王首肯。演出獲得凱旋式的成功,連演67場是當時前所未有的景況。
 


「婚禮」竟是革命的「總排」

僅在首演的5年後,巴士底監獄的暴動揭開法國大革命的序幕。楊莉莉引法國學者于貝絲費兒德(Ubersfeld)的說法,「劇本首演當天,那些觀眾都沒有意識到舞台上演的就是他們的生活,危機其實已經到來,首演即是法國大革命的『總排』」。
 

細究《費》劇的故事,可粗略分成三條線:伯爵欲對費加洛之未婚妻蘇珊娜行使「初夜權」、小侍從薛呂班情竇初開,以及鄉村醫生、家庭女教師和音樂老師的三角關係。第一條主線劇情是藉初夜權帶出主僕衝突,楊莉莉指出,初夜權其實是被創造出來的神話,而創造此神話的背後,就是突顯出平民對貴族階級的不滿。第五幕第3景,費加洛長達六分鐘的獨白,實乃劇作家藉蘇珊娜之事,抒發階級不平等的社會狀況。
 

至於小侍從薛呂班雖因壞了伯爵的好事,而被調去部隊從軍,年僅十三歲的他卻可以成為軍官,只因他也是個貴族!配角們的三角關係,其實也有為婦女生存發聲的意義。楊莉莉認為《費》一方面是由愛情故事組成,另一方面也揭露了路易十六統治下的社會景況。但她也強調,「『千萬不要讓觀眾無聊』是博瑪榭首重之處」,因此本劇仍然是不折不扣的喜劇。
 

 

圖二、楊莉莉教授分析劇作的意義

圖二、楊莉莉教授分析劇作的意義

 


莫札特改編的歌劇版深植人心

《費》劇首演隔年,1785年譯本進入莫札特所在的奧地利。沈雕龍分享,有一說是莫札特很想演出,於是去找約瑟夫二世談演出許可,並與作家達彭特(Da Ponte)合作,只花六個星期便完成曠世鉅作的改編。然而真正封筆列入莫札特的作品表是遲至隔年的4月29日,兩天後,歌劇版旋即首演。演出大受歡迎,每曲結束,觀眾欲罷不能連連要求安可,導致演出總是超時。皇帝只好規定僅有歌手演唱的單曲可以安可。沈雕龍認為,不只是音樂動人造就歌劇大受歡迎的理由,也由於1783年時宮廷已率先演出前作《賽維爾的理髮師》,莫札特可說是順勢抓到了這股熱潮。
 

時值今日,歌劇同樣成為永恆不朽的經典。黃馨逸進而詢問,原作博瑪榭對歌劇風頭超越原著有什麼想法。楊莉莉表示,1793年法國大革命結束後,歌劇終於到法國首演,然而博瑪榭只針對劇本的改動有所想法。從戲劇到歌劇,情節細節差距頗大,由原本的五幕刪為四幕,司法審判、批評政府都被拿掉,原第五幕第3景戲劇史上最長的獨白,也刪減到僅剩費加洛自認遭蘇珊娜背叛的抒發。法國學者也認為此齣「歌劇出於戲劇,但自成世界」。
 

不過,楊莉莉疑惑莫札特想演《費》劇,不知是否也源於對貴族的不滿。沈雕龍則回應,音樂家當時地位並不高,莫札特即使再不滿,為貴族服務仍是音樂家的「正路」。「莫札特應該向博瑪榭多學學」,沈雕龍風趣地表示。
 

 

圖三、沈雕龍教授說明古典音樂家的難處

圖三、沈雕龍教授說明古典音樂家的難處

 

沈雕龍也指出戲劇期待獨白,歌劇則反之。戲劇中的智興、諷刺、言詞的犀利往往都會在改編中被省略,歌劇著重如何在劇本中,找到文字與音樂相互觸發歌曲的契機。華格納之前的歌劇,若是以文人的眼光嚴格審視,其實往往並不通順,但音樂性大於文本的缺陷,仍能使觀眾沉醉其中。
 

座談會末,沈雕龍以出現在劇中第二幕第4景,小侍從薛呂班向教母伯爵夫人流露仰慕之情的〈馬爾勃羅從軍曲〉,和莫札特所作的〈你們可知道〉作為對照。原作是在從軍曲段落間插入一兩句自己的情感;歌劇則是直抒胸臆,以「我的心好痛」一句,宣洩為愛痛苦但心甘情願的心情。戲劇作家希望觀眾能注意到歌詞本身,而音樂則運用旋律盡情渲染氛圍。
 

 

圖四、沈雕龍教授分享戲劇與歌劇的差異

圖四、沈雕龍教授分享戲劇與歌劇的差異

 

 


經典的力量:人性的普世價值

提到時代,黃馨逸也從楊莉莉的學術脈絡,注意到她特別在意經典再製。楊莉莉回應,一部經典是時代的剪影,透過作品可以看到時代的氣息、問題與困境;如果要票選最能代表20世紀的劇本將會是《等待果陀》,而《費》劇看似不起眼的喜劇,其實正是18世紀舊制社會的縮影,以口角的形式呈現階級衝突。
 

而她對經典新製作情有獨鍾,也源於20世紀下半葉,「導演劇場」興起之故。歐陸劇場每年古典作品上演的比例高達全年製作的三分之二至四分之三間,導演如何經典新詮往往成為重點。這也是為什麼楊莉莉在譯注《守財奴》及《費》劇時,皆耗費了相當大的力氣著重梳理演出史。楊莉莉進一步說明,費加洛的角色原型出自羅馬戲劇的智僕,在博瑪榭的筆下,費加洛還象徵著小蝦米對抗大鯨魚的精神,儼然成為法國人的代表;法國歷史最悠久的報紙,即以「費加洛」為名。歐陸導演屢次經典新詮,也讓楊莉莉發現,《費》劇中所探討的議題,如司法、處女、階級等,其實放諸四海皆準——可見《費》劇成為經典,是有其人性普世價值的意義。

 

 

【出版資訊】

《博瑪榭《費加洛的婚禮》》
譯注-楊莉莉

出版-國立臺北藝術大學、五南

ISBN-9789860658811

GPN-1011000651

定價-新臺幣46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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