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與生態的觀察:生態思辨課程
文/舞蹈研究所創作組 碩一 李律
成長過程中,班上一直都有原住民同學。高中時期甚至因為班上有同學分別為原住民研究社的社長與副社長,中午午餐時全校的原住民同學們都會聚在我們班上吃午餐。但其實所謂全校的原住民同學們,在兩千多人的校園中,也不過不到十位而已。
小時候也曾經去屏東霧台玩。記得是魯凱族的某個慶典,一整天在廣場上都會有人手拉著手在跳著重複的舞步。人多的時候會圍成一個圓,人少的時候就只是一道弧線。跳舞的人來來去去,但是一整天都會有人維持著隊形、維持著舞步。
不論是高中午餐時間一起吃便當的原住民同學們,還是霧台的魯凱族慶典,即便是有和其中一些人有些交談、有些互動,但是似乎都還是從很外圍的觀看者角度,很難很深入、近距離的去體會或瞭解他們。究竟那種就算散落在不同班級、來自不同部落,但還是常常會聚再一起吃午餐的心情,或是霧台鄉的原住民究竟是用什麼系統來維持,永遠都有人在廣場上唱歌跳舞的機制,似乎都是跟同樣生長在台灣的我,擁有截然不同的生活經驗與思維。對我來說好像有些大費周章,但對他們來說好像是很理所當然、充滿共識的結果。
這學期選了林亞婷教授帶領的「生態思辨:身體與原民性(Critical Ecologies: Bodies and Indigeneity)」課程,似乎總算給我一個機會去重新理解那些不在台灣主流文化、有點複雜又有點幽微卻又切實存在的原住民議題。課程從閱讀詹姆士克里福(James Clifford)探討當代原住民的經典著作「復返:二十一世紀成為原住民(Return: Becoming Indigenous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開始,作者談的雖然是臺灣以外的各國原住民,但在全球化的影響力之下,他們和臺灣的原住民所面臨的問題與挑戰,仍然十分相近,例如和土地的強烈連結、土地劃分被迫離散、移居的無奈等。
這堂課由於是舞蹈研究所與IMCCI文創學程共同合開,所以班上有一大半是IMCCI的外籍生,臺灣本地學生反而是少數。但這個組成似乎更有利於了解原住民文化,因為的確就算出生、生長於臺灣的非原住民學生,對原住民的了解可能也不比外國人多。當作是一張白紙的來認識原住民議題,可能是很理想的方式。
這次課程包含去臺東金崙鄉體驗排灣族文化、參與南方草草節,以及認識排灣族編舞家布拉瑞揚˙帕格勒法返鄉創立的布拉瑞揚舞團。整個學期內容包含學習排灣族的傳統文化,體驗現代的節慶與商業合作,以及排灣族青年的當代藝術實踐與返鄉創業實例,算是一個很深入很完整的排灣族觀察與體驗。因為我上一個學期修過的一門課,是去屏東三地門的排灣族當代舞團蒂摩爾舞團交流,並參與他們的藝術生活節與一起創作展演,所以其實有聽過一些關於排灣族的文化,但也因此可以感受不同地區的排灣族也有許多不同之處。例如近年來研究原住民文化經驗豐富的張懿文教授,就曾在課程中分享過兩地排灣族個性與擅長的事物不同,例如,屏東三地門的北排灣族,保留琉璃珠等手工藝之技術,因地緣關係和魯凱族交流比較多,比較相像,而台東金崙的東排灣族,因地緣關係與阿美、卑南族互動交流較多而受影響等。語言上也有些用詞不同,例如排灣族用於打招呼以及道謝的用語,有些地區用malijmalij,有些地區則用masalu。總之,開始體會到排灣族也有許多不同的地區性特色與文化。
認識布拉瑞揚舞團的部分,其實是從劇場開始。剛好布拉瑞揚舞團今年在兩廳院主辦的TIFA臺灣國際藝術節中,發表新作《我,我們(Tiaen Tiamen)》第一部曲,這部作品除了編舞家布拉瑞揚以外,還邀請了知名金曲獎得獎歌手ABAO阿爆擔任音樂製作,藝術家磊勒丹˙巴瓦瓦隆擔任視覺設計,打造出充滿未來科技感的當代排灣文化潮流。舞蹈肢體設計方面,一改布拉瑞揚舞作中以往常使用到的原住民部落生活化元素,增加許多當代流行的vogue,舞者身著閃亮面罩與貼身連身舞衣,似乎已經跳脫身為一個深耕台東的原住民舞團必須要肩起傳統文化傳承的重擔,試圖要把原住民文化變成更概念化、更抽象的美學基底,進行大膽嶄新的創作。
在欣賞完布拉瑞揚舞團在兩廳院的演出之後,台東金崙的南方草草節講座又讓我們有機會近距離的與布拉瑞揚舞團深入交流。布拉瑞揚舞團在南方草草節的講座非常平實溫馨,在當地排灣族青年開設的力卡咖啡,伴隨著咖啡香,聽著布拉瑞揚分享自己如何成為舞者、如何走上國際、如何開啟舞團經營的概念與想法。身為舞蹈學院的學生當然知道布拉瑞揚也是北藝大舞蹈系校友,但是他如何用土法煉鋼的方式考進左營高中舞蹈班、憑著毅力與意志力闖入舞蹈世界的路徑,可能和許多北藝大舞蹈系的學生大不相同。在這輕鬆幽默的分享當中,可以聽到原住民學生在台灣的教育體制是如何的弱勢,再加上城鄉差距,以及當時保守的社會氛圍,作為男性、身為原住民,能成為一位專業舞者,的確是充滿重重的關卡與淚水。後來布拉瑞揚提到他想要返鄉創舞團的契機,在林肯中心演出完的謝幕,牽起外國舞者手,心中卻突然想起「如果身旁的舞者也是來自部落的原住民舞者該有多好」,一陣思鄉情懷就在面對林肯中心滿席的觀眾鼓舞掌聲中燃起,於是布拉瑞揚就開始他的返鄉舞團經營之路。
講座中除了布拉瑞揚的分享,也穿插著團員們各自的表演、哼唱,還有團員不時的應聲、吐槽、開玩笑等回應,感覺得出布拉瑞揚舞團團結與融洽的氣氛與對彼此的支持。不知道是不是台東的環境與原住民文化,他們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個小小部落一樣的團結、分工,一起生活、一起為了同樣的目標努力。
圖1、 布拉瑞揚講座 (攝影/李律)
南方草草節是由台東金崙當地的排灣族青年們,想要推動社區文化所創立的藝術節與市集活動,有販賣各種手工藝品與餐點的市集,有的和原住民文化有關,但也有像是吉拿棒(churros)這類非原住民文化的產品。有的攤主雖然也是原住民,但不是排灣族,也不是金崙當地人,所以市集其實非常多元多樣化。除此之外還有許多活動與展演,包含當地的長者vuvu們的歌謠演唱,或是年輕原住民歌手用聲樂的方式演唱公主徹夜未眠等經典曲目,還有得獎無數的阿美族歌手以莉高露的演出。場地就在金崙火車站旁的一條路上,在市集酒足飯飽又欣賞完表演之餘,還可以直通附近的海邊,看著一望無際的湛藍海水,聽著浪聲踩著浪花。為了要表示出北藝大學生對於南方草草節的支持,北藝大師生們進行了早起淨灘的行程,希望也能一起守護這片湛藍的海岸。
圖2、南方草草節由金崙當地的排灣族長者vuvu的歌聲開啟 (攝影/李律)
圖3、南方草草節的市集 (攝影/李律)
圖4、美麗的金崙海邊 (攝影/李律)
旅程中我最印象深刻的可能是兩次由黃俊明老師進行的導覽。黃俊明老師是警界退休人士,同時也是經驗豐富的排灣族獵人,排灣族的生活與生態環境緊密結合,吃的用的都取之於大自然,所以對於擷取大自然資源,需要許多知識經驗與謙卑的態度。第一場導覽是生態導覽,黃俊明老師一邊帶著大家在山林中走,一邊介紹路途中的動植物,排灣族怎麼吃、怎麼用。由於我擔任這次旅程的中英口譯,IMCCI的國際學生們仰賴我的同步翻譯,但許多我認為習以為常的動植物,在翻譯時反而相當困難。因為國際學生們來自不同國家,氣候文化不同所以常見常用的動植物生態差很多,就像山羌、月桃等動植物,就算給出相對應的譯名,對於這些生物沒有概念的話,還是會一頭霧水。第二場導覽是晚上的打獵活動,大家坐在小貨車後座,一路搖晃上山,到了山裡也不是走正常的山路,是前幾天黃老師先幫大家開好的一條路徑。很多人一起上山其實並不是獵人會有的行為,因為會驚動到動物,所以果然沒有辦法真的看到動物,但是有疑似看到山羌在黑暗中閃爍的眼睛。對於排灣族文化來說,獵人所執行的狩獵是有某種責任與神聖性,不能夠是為了商業為了利益,各種大小禁忌也可看出排灣族相當看重每一次的狩獵,這種慎重也在黃老師帶我們上山時充分感受到,所以我全程是在一種謹慎、肅穆、專注的氣氛下進行。
圖5、跟隨黃老師上山打獵 (攝影/生態思辨課學員)
從台東回到北藝大之後,我們需要做一個作品來呈現這學期的學習成果,我和來自維也納的墨西哥奧地利混血交換學生Daniel Hüttler一起做了一個類似工作坊的共同創作作品「湯 tāng」。從「湯」這個字在中文、日文,歷史上的字義發展與近代的各種中文日文借用,所產生的多義與意象的模糊曖昧中,希望能讓班上的同學們,也能突破系所、語言文化的隔閡,像我們在台東金崙排灣族部落體驗到的,某種具有包容的社群性。也希望大家在這個學期不是只是學習知識,而能夠有機會也好好認識彼此,就好像南方草草節或布拉瑞揚舞團一樣,雖然大家並非來自同樣的種族、語言、文化背景,但是似乎還是能找到讓彼此都能夠共存且團結的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