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山兒.祥《第十二夜》劇評: 最「人」的劇場
教學工坊
2019-10-17
撰文/戲劇學系 陳九蓉
人間的喜劇是悲劇
音樂開到了最大,演員發狂似地舞蹈著,速度越來越快,觀眾的掌聲也越來越響,台車上的舞台佈景被身著黑衣的組員們撤了出去,一切都脫了序,都發了瘋!在全場情緒到達最高點時音樂斷然結束,演員像斷了弦的玩偶一樣在空台上倒地不起,而掌聲如雨。吉他和鑼鼓聲在此時暗暗響起,於強背光中,演員們一個接著一個不情願地脫下腳下的鞋子,將一雙雙獨具特色的鞋留在空台上,紛紛離開只剩下殘妝的舞台,離開深愛的劇場,向著隔音門後方的煙霧中走去,消失在觀眾視線裡。只剩下三個小丑不願意離開這個舞台,他們轉身對觀眾唱到:
音樂開到了最大,演員發狂似地舞蹈著,速度越來越快,觀眾的掌聲也越來越響,台車上的舞台佈景被身著黑衣的組員們撤了出去,一切都脫了序,都發了瘋!在全場情緒到達最高點時音樂斷然結束,演員像斷了弦的玩偶一樣在空台上倒地不起,而掌聲如雨。吉他和鑼鼓聲在此時暗暗響起,於強背光中,演員們一個接著一個不情願地脫下腳下的鞋子,將一雙雙獨具特色的鞋留在空台上,紛紛離開只剩下殘妝的舞台,離開深愛的劇場,向著隔音門後方的煙霧中走去,消失在觀眾視線裡。只剩下三個小丑不願意離開這個舞台,他們轉身對觀眾唱到:
「小時作惡總有人寬待
雨水從天上掉下來
長大貪杯總醉到失態
風雨呼呼吹不斷
娶妻逞威也得聽某嘴
雨水從天上滴落來
開天闢地直到此時
戲總算演完
雨水從天上掉下來
掌聲如雨不能斷。」
雨水從天上掉下來
長大貪杯總醉到失態
風雨呼呼吹不斷
娶妻逞威也得聽某嘴
雨水從天上滴落來
開天闢地直到此時
戲總算演完
雨水從天上掉下來
掌聲如雨不能斷。」
這是流山兒.祥導演執導的《第十二夜》最後一個場景,這是由過度(excess) 的喜鬧劇達到極致時而得的傷感,就像一個玩笑開得過了頭的小男孩,不得不對無心造成的傷害說抱歉;像成年人老來回憶小時候有多野,想著想著就滴下淚來;想到連為什麼落淚都模糊不清,更是悲從中來。我腦中浮現了《紅樓夢》的句子:「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真是荒唐阿!美人會遲暮、青春會凋謝、愛情會變質,生命有時盡,然而我們人啊,不可避免地用生命熱烈地戀愛著這一切!這是曲終人散的失落,是狂歡過後的失重,是熱愛生命的人對終將散去的筵席的依依不捨,就像回顧過往際遇時,只能用歌詞中「從天而降的雨水」來比喻,生命中有太多奇幻與「不可說」,但有太多情緒想訴說!那是因為,生命自身就是那奇蹟。
整齣《第十二夜》都圍繞著「愛情」這個主題而發,莎士比亞厲害之處便是在劇終時,峰迴路轉帶我們察覺到儘管一生倏忽即逝,但人們像撲火的飛蛾那樣奮力又認真。當我們笑完哭完之後,更尊敬每一個勇敢去愛去追求的人們:不問結果,不問天長地久,只要今夜你在我懷抱中,我便緊摟不放。這樣的一種生命態度從開場全體吶喊式的唱詞「活著!」就傳染給了觀眾,並在整場演出中透過演員時刻高能量的「存在感」表露無遺。
流山兒.祥導演是這次戲劇系特別邀請的日本劇場導演,素有「地下劇場帝王」的美稱,他的作品獨具魅力,擅長運用令人目不暇給的歌舞構成華麗又混亂的場面;他對社會的關懷使他創辦了銀髮族組成的「樂劇團」,更在排練時提出開放彩排場給附近社區的老人和小孩觀看的提議,給予了戲劇學院的學生不同的視野。他全然不避「俗」,在這次製作中將原劇本中的小丑(Feste)提升為主要角色,改為「兵碰乓」——3P,以三個小丑的觀點來敘事。他為庶民文化高歌而反對倨傲的菁英文化,有意使每一個角色都「出醜」、都可笑,打破所有階級與地位之間的隔閡,彷彿透過一種童稚的清亮嗓音在對裝腔作勢的大人說:「欸!別板著一張臉,大家一起玩才要緊!」如此純粹的態度令人難以抗拒。
面對生命的悲痛 我們能否開懷大笑
最初看三個小丑插科打諢的本領時,會以為他們除了耍嘴砲外沒啥路用,但再仔細觀察便會驚覺劇作家正透過他們笑看人生的態度帶領我們透析生命的本質。小姐官妍君(原劇中名字為Olivia)初次登場時正面臨喪兄之痛,身著一襲黑衣、整日愁眉不展,在她深沉的悲傷之中不能容忍三個小丑的「聒噪」,於是命令管家將「這些笨蛋」帶下去,由此開始了小丑們向小姐證明她才是笨蛋的精彩論證。他們說若她哥哥在地獄中受苦才需要傷心,可小姐自己明明篤信哥哥一定是在天堂裡,那麼現在傷心的小姐不是笨蛋是什麼?這番話看似在取笑小姐,但更像是一個提點,呼應開場的唱詞:「一朵芬芳的花,別撒在黑色棺木上。」面對大把的青春和蔚藍的前方,何不把握時光揚帆出行呢?小丑們隨即以一朵明亮的向日葵取代了小姐頭上慘澹的黑紗,他們的話也點亮了小姐的面龐。用極致的胡鬧來面對憂愁的方式,展現了導演對生命的理解與包容,也像一個擁抱,告訴台下的觀眾:「好好加油!」
「人要活著皮要厚。」有時並不一定是句負面的話,那「厚」可以是面對褒貶寵辱不驚;也可以是看過人生起伏後訓練出來的淡然,於是有了生命的「厚度」。面對人生困境而能大笑出聲的人不見得是不識情愁,可能反而是太明白了。這種人將苦樂哀愁都瞭然於胸後反而有能力跳脫出自己的情緒,同情世間有情。如同弘一法師的絕筆:「悲欣交集」,明白苦樂相揉才是生活,婚禮之後接著辦喪禮是生命常態,花會凋謝、次年復開是自然秩序,於是面對「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常圓。」的生命景象,反而能笑了。
劇場作為社會能量的源泉
流山兒導演的戲劇觀是包含社會的,他不是企圖在都市中搭建一個虛無的空中樂園,讓人們能在裡頭醉生夢死;而是將劇場面向社會,以充滿能量的劇場撼動社會的虛無價值觀。在現代的資本主義社會中,貨幣價值成為衡量事物的標準,而「無用」的劇場以什麼價值進入貨幣體系交換它的生存呢?答案在每個觀眾身上。我們看見買票進來看戲的觀眾交換了淚水、笑聲和心滿意足,獲得了現代社會無法提供的感動,各個蓄飽了電、帶著滿滿的勇氣與希望步出劇場、步入生活中,這份價值無法用金錢衡量。劇場使人重新回復到「人」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