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身體的解穢酒——思辨藝術生態永續

教學工坊
2023-01-10

文/黃祺芳
 

 

 

 

圖1、表演者與觀眾們的合照

圖1、表演者與觀眾們的合照

 

回顧北藝大校慶四十週年,整合了學校的7個學院,兩個學程,一路從2022年的9月,一路到年底12月31號。這整整半年間,學院本身與學院之相互交流頻繁,有演出、系列座談、電影、工作坊、運動會、社區連結、市集或是展覽。每個院都推出各具特色的相關活動,一同慶祝校慶四十週年,也一同開啟北藝大的藝術永續元年。連結到舞蹈學院,也推出「40如400」的一系列活動,一樣有著多元的講座對談,也有經典再現的作品,與法國巴黎、里昂學生的藝術交流,亦或是舞蹈影像呈現。而最後一檔演出,由易製作的舊作重編《解穢酒》來為舞蹈學院壓軸收尾。從這一系列的活動,其實便可以看出,學院切合著今年藝術永續元年所設計,試圖運用多元、多面向地去探討,何謂「舞蹈」?何謂「身體」?當我們不斷的製作精緻的藝術作品,培養頂尖的藝術家時,我們要面對的市場卻能接住嗎?朝向今年「藝術永續元年」,都是我們要去思索的,而《解穢酒》中所談論的「生死與告別」,也隱約切合著。
 

「當觀眾走進戲劇廳時,舞台是被打開的,場上一覽無遺,一張長桌,六張椅子,一隻緩慢轉動的風扇,場上昏暗,一顆燈斜打著風扇,打出一頁頁的扇葉,在地上悄悄地轉動,突然,一陣吵雜的音訊切換頻道,像是時光機般,鮮明的六位表演者,隨之出現,其中張曉雄老師坐在觀眾席,其餘的表演者在場上開始追逐,每位表演者都帶著麥克風,在追逐過程中,他們拉扯、嘶叫、拖拉、相互抗衡,似乎困在一個輪迴的異空間中,一會兒,桌子成為門,一下子又成為病床,他們在長桌之間來回穿梭,試圖著找到出路般,不曾停下。」
 

上述這段是《解穢酒》開場其中一小片段的描述。這一檔有別於舞蹈學院以往的舞蹈作品,它是在戲劇廳發生,而非舞蹈廳。所以這樣一個新的表演場所,多少也改變了舞蹈作品本身的某些特質,多了些「劇場」感或「文本」感。而舞者也不在只是用肢體作為一種表達,而是戴上了麥克風,多了語言的表達。雖然話語不多,但看得出作品中嘗試跳脫舞者在舞台上不語的既定印象。其中作品中特別的存在:風扇,它至始至終都在舞台上,隨著場景的切換,燈光也跟著切換。所以就算風扇的位置不動,也會因為著燈光打進的角度不同,而造就風扇影子投射的不同。而那緩慢不停的風扇,帶著些微的神秘與懸疑,給人一種時間的流轉不停,永不停滯。
 

《解穢酒》首演於2018年的國家實驗劇場。此次重演是時隔4年後的重新製作,中間有些人經歷了生命的課題,或是更換成不同的表演者,這都讓這部作品本身開闊了更多的不同面向。「解穢酒」其實是一頓飯局,一頓在人離世後,完成葬禮之後,主人家會請來到喪禮的賓客一頓飯,而這頓飯就是「解穢酒」,代表一切喪禮儀式已經結束,並告一段落,而「解穢酒」中的「穢」意思是解脫,除去種種的憂傷與污穢。
 

回到此部作品所探討的議題「面對死亡」、「生死議題」以及「告別」,從表演者的年齡分佈,就可以看見企圖從多面向去探討,從20幾歲的年輕舞者一直到年近70歲的舞者,同台演出。而當舞蹈作為一種以視覺為主的藝術,讓我們得以思考在劇場這個特定的場域,它會帶來什麼樣的感受?
 

在作品中,舞者身上其實都帶著麥克風,他們會述說著台詞,這讓他們時而像舞者,又像一位演員,在舞台上不斷的切換角色,就好像在人生當中,每個人總會扮演著無數的角色,時而瘋狂,時而平穩,時而放浪,又時而內斂。但可惜的是,舞者對於聲音的訓練依舊不足於身體,所以當舞者開啟語言這個通道時的口齒不清或是情緒表達未到,便會讓人出戲,甚至有時覺得開口會是多餘的。這是所有舞蹈訓練背景下的舞者,都需要面對的問題。
 

在作品裡可以看見創作者處理了生命中許多形式的生離死別,父母與兒女之間的,伴侶之間的。但其實關於生死的議題已經被無數次的般演與討論,所以在作品裡,我更在意的是,在舞者在面對身體的生離死別,在舞台上短暫的生命,在這隻作品裡被輾碾開。在求學時段,大家總說舞者的生命其實很短暫,因為身體總是誠實的,身體的退化是每個人都必須面對的,舞者甚是。但身體卻是我們的表達的工具,甚至是養活自己的方式,所以當隨著年齡上長,身體某部分的能力也隨之消逝。這對許多舞者來說,是件恐懼的事。我們必須每天去面對不同狀態的身體,每天都是一個新的開始,重新認識,重新適應,昨天的身體留給昨天,將好的經驗留到今日。就如同人們離世,我們會眷戀他留下的美好一樣,面對昨日死去的身體,我們該如何在未來的日子繼續向前。舞者與身體的工作,就像是一個生死的循環,我們永遠不會知道今天身體會帶來什麼,所以我們必須時時刻刻珍惜當下,抓住身體的每個瞬間。就算抓不住,不論好與壞,也要學習與它道別。看著舞台上有著歲月的身體,經歷了時間的改變、退化的改變,但卻充滿了人生的經驗。雖然可能已經無法像年輕的身體般,做出我們所謂的「高超的技巧」或是驚人的柔軟度或爆發力,但這些身體卻也依舊充滿魅力。我想,當舞者在台上用身體述說著另一個故事時,其實身體的存在,不也是不經意地述說了屬於他們身體的故事。
 

 

圖2、6位不同世代的表演者同台。此為首演後的演後座談。

圖2、6位不同世代的表演者同台。此為首演後的演後座談。

 

在演後座談中,其中一位舞者說到,或許身體無法像一前一樣,可以達到所謂的頂標,但用剩下的身體和舞蹈與大家分享,是讓她感到開心的,也是想做的事情。而另一位戲劇背景的表演者也說到,其實《解穢酒》便是在逝去的過往中,去挖掘、鑽探,面對與不面對,這不只是對人,也可以是身邊任何的人、事、物。這就像舞者在面對身體般,那些逝去的能力、逝去的美好,終究要學會放下,重新朝向新的開始,日復一日,在循環中找到對生命意義的價值。
 

在《解穢酒》的舞台上,這些舞蹈家如同死過好幾百回,又起死回生數千次,將他們對於表演的執著,再次展現。這部作品對我來說,開啟了對藝術生態思辨的門,如同今年北藝大的藝術永續元年一樣,我們要如何將藝術永續發展?表演藝術是如此的當下,猶如電光火石之間,而人的生命也如此短暫,該如何在有限的時間裡,將這些消縱即逝的精神保留著。除了思考如何延續藝術的價值之外,也要回應到大環境之下,社會需要什麼樣的藝術存在,或是藝術到底能帶給社會什麼?藝術可以如何處理社會議題?就像舞蹈到底能帶給社會上什麼樣的價值?如果藝術可以貼近生命經驗,透過藝術來撫平或彌補生命中的某些遺憾,或是復刻出那些細膩且複雜的人性,如果藝術能保有這樣的靈活與彈性,那我想這會是讓藝術永續的其中一項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