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報-藝游誌

前言

在藝術與表演的世界裡，聲音、身體與文本之間的交織為舞台表現賦予無限可能。然而，如何有效地掌控這些元素，讓角色的靈魂在舞台上活現，卻是每位表演者終其一生的課題。這次為期五天的工作坊，以「戲劇與音樂的表演實踐：從唱、說到展現」為主題，特別邀請瑞典語言病理學家與劇場聲音專家哈洛（Harald Emgård）主課，期待他能從文本中抽絲剝繭，找到角色發展的脈絡，引導演員更深一層的認識作家們藏在字裡行間的真實意涵。

哈洛以其幽默且專業的教學風格與北歐劇場的深厚背景著稱，他將聲音訓練、文本解讀與角色建構緊密結合，讓參與者無論來自音樂、戲劇或跨領域藝術，都能在短短幾天內獲得顯著啟發。本篇文章將詳細回顧這次工作坊的過程與心得，並探討這些課程內容對表演者和舞台藝術教育的長遠影響。

 

哈洛與北歐戲劇聲音藝術傳統

哈洛初訪台灣是在2016年，當時受臺北表演藝術中心之邀，擔任音樂劇聲音工作坊的教練。他的教學理念融合北歐劇場傳統，特別注重文本忠實性與聲音訓練的科學基礎。這種方式不僅幫助演員更深入地理解角色，也有效避免了表演中的情感消耗，讓演員能在高壓的舞台環境中保持穩定的狀態。

北歐劇場傳統受史坦尼斯拉夫斯基（Konstantin Stanislavski, 1863-1938）的影響甚深，其中亦受到法國德沙特肢體方法（Delsarte Method）的啟發。哈洛老師的老師赫比（Signe Hebbe, 1837-1925）是瑞典表演藝術的重要推手，她曾經是位歌劇女高音，長期在歐陸各大劇院演唱，後來成為一位肢體教練，執教於瑞典皇家音樂院及戲劇學院。北歐的這些傳承讓哈洛的教學方法既有深厚的歷史背景，又具備高度的現代適應性。在他的觀點中，表演的核心在於「忠於文本」，讓角色的行為、情緒、甚至每一個微小的細節，都從劇本中找到依據。
 

課程回顧與學員實踐：從文本到舞台的全面探索

第一天：理論與基礎訓練

工作坊的第一天，哈洛以六小時的課程帶領學員全面了解表演的理論基礎與聲音訓練的要點。
 

北歐戲劇傳統：文本為本的藝術

在第一天的早上，哈洛以北歐表演藝術為例，強調文本在舞台表演中的重要性。他認為：所有的舞台細節都可在文本中尋得蛛絲馬跡，而由此衍伸出的角色個性、情緒、行動、舞台指示等等，則會幫助觀眾了解演員的意圖和戲劇的內容。是以，演員可以完全不需要情緒來完成舞台上的工作，畢竟情緒不可能天天都一樣，也不可能每天都復刻上一場演出的激情；是以對每天都需要上台的舞台工作者來說，精準的文字和劇本指示，比起無法預測的熱情更有幫助。然而相對的，若是真的在演出中演員的情緒被激發，那麼演員倒也不必急著殺死這股熱情，只需要順水推舟，讓情緒加值演出，那必能收穫角色更深一層的認知，激發表演時的化學反應，而這也是劇場的樂趣所在。

而比演員的激情更重要的，是演員解讀劇本角色的能力。他強調角色與演員之間身分的區隔：角色借助演員的身體來呈現故事，演員不必真的具備角色的經歷才能詮釋劇中人物，只要忠實的根據劇本來演繹故事即可；這也會相當程度的保護演員的健康，不讓角色的個性影響到演員的現實生活。他認為，演戲的目的首要是影響他人（觀眾），接著是釐清自己（演員）的思緒，最後才是處理情緒。而這一切都必須發生在忠於劇本的狀況之下。

聲音與身體的聯動

下午的課程聚焦於聲音的生理結構與氣息控制。哈洛前兩個小時以聲音的頻率圖表和實際錄製的聲帶運作影片介紹發聲機制，並討論了各種不同風格(歌劇、音樂劇、流行音樂、搖滾音樂、民俗音樂等)聲音「可能」的工作原理與保健；在此，哈洛強調了氣息(Air flow)的重要性，自由的氣息可以帶來穩定的聲音品質和靈活的聲音色彩。而氣息的自由必須透過身體的肌群協作才能產生。值得一提的是：由於哈洛的西方醫學背景，是以他認為所有使用聲音前的飲食禁忌(飲酒、喝牛奶或吃辛辣、油炸食物)，基本上以心理上的作用居多，因為食物實際上並不會碰觸到聲帶，自然不會影響到其發聲功能；唯一的可能是這些吞下肚的東西經過消化道的吸收之後，由於血液的養分傳輸，致使聲帶產生乾燥或腫脹的現象，那就應該要避免。這樣的論點在當天的講座引起了很熱烈的討論，因為這和我們東方人生活中習以為常的中醫思考有很大的差距，但哈洛也很明白的表示他其實不太知道這些草藥丹膏在人體中的療效，他開玩笑的說這些東西具有「神秘的力量」，還需要科學的有效驗證；唯一需要介意的是抽菸的影響，因為菸霧確實會通過氣管到達肺部，先不論尼古丁、焦油等對人體組織的危害，光是菸霧接觸聲帶所帶來的黏膜乾燥，就足以大幅影響聲帶的振動，久而久之也會造成聲音品質的退化。

講座的後兩個小時，哈洛帶領現場的學員實際感受呼吸時身體各個部位肌肉的運作狀況。他特別提到人體中軀幹部位的反應，尤其是骨盆底肌、背部、頸部的放鬆(Relax)和活動(Activity)時的質感，透過實際觸摸哈洛的身體運作，讓學員可以覺察到這兩種狀況發生時肌肉運用的差異。而除了軀幹各肌群的協作之外，影響聲音呈現的另外一個重點是共鳴腔(肺、氣管、喉腔、口腔、鼻腔)和舌頭，他主張喉頭的自由，這需要軀幹各肌群的配合；在發聲時，腔體不該因為主觀的想要製造共鳴空間而刻意壓舌或降低喉頭，讓氣息自由的通過聲道所製造的共鳴要比刻意產生的聲音品質優良得多。

   

後四天的實踐與個別指導：案例與反思

在接下來的四天裡，課程進入了密集的實踐階段。學員們帶來的課題涵蓋戲劇文本、歌劇選曲、音樂劇表演，甚至包括崑曲的片段。在這段時間裡，哈洛以一對一的形式，從文本分析到聲音技術，為每位學員提供量身訂製的建議。
 

戲劇案例分析：從莎士比亞到契訶夫

莎士比亞的《馬克白》
學員演繹《馬克白》第七幕第一景中馬克白夫人的「洗手段落」，起初學員在情感與行動之間未能找到平衡。哈洛透過分析文本結構與角色心理，幫助學員理解角色內心的矛盾。他指出，這段戲的重點不僅是馬克白夫人的瘋狂，更在於她試圖掩蓋的罪惡感如何滲透到每一個細節中。

契訶夫的《海鷗》
在契訶夫的《海鷗》第四幕中，學員挑戰妮娜的獨白卻屢屢卡關。哈洛以契訶夫的「喜劇」觀點為切入點，指出妮娜的台詞充滿自嘲與對未來的渴望。他讓學員以不同的語氣和節奏重現台詞，並引導她從角色的動機出發，嘗試感受妮娜的心境、凸顯重點文字和嘗試安排角色說話時的情緒，最終呈現了一個蘊含多種情緒，努力在理想與現實矛盾中拔河的妮娜。
 

音樂作品詮釋：從歌劇到音樂劇

莫札特的《唐喬望尼》
在〈親愛的夫人，名單在此〉（Madamina, il catalogo é questo）這首經典選曲中，學員因過於緊張導致聲音僵硬。哈洛採用讓學員坐下的方式，幫助他放鬆骨盆與腹部肌群，並透過臀部的左右位移維持靈活的肌肉運用，而後以手勢暗示學員聚焦在持續送氣的呼吸機制上，成功引導學員唱出不同的聲音品質。他同時提醒所有同學：所有的錄音器材、影片呈現的聲音，可能都經過後製，包括音量的大小、音高的修正、斷落的剪接都可以因此而變得盡善盡美，是以千萬別一味的模仿影片的聲音；此外，聲音的成長需要時間，而且人的身體狀況每天是不一樣的，所以應該要尋找好的老師給建議，並且選擇適當的曲目練習，過重或過大的曲目其實對聲音的養成沒有幫助。
 

音樂劇的情境塑造

在音樂劇《最後的那五年》中，〈依舊傷痛〉(Still Hurting)的演繹讓學員對場景與情感的拿捏感到困惑。哈洛建議她將角色設定在回到家之後的小空間之中，透過與場景的互動來刻畫情境，另外，哈洛要歌手對比歌詞所描述的內容和角色真正的心裡想法，藉由中間的落差來呈現音樂的層次，並提醒聲音的運用永遠從氣息開始，在遇到瓶頸或者是困難的樂句時，應該要回過頭來重新審視身體，從慢練、呼吸、低八度的練習來熟悉樂句，逐次讓身體習慣音樂的設定之後，再一步一步地回到原始的音高和曲調旋律上。
 

跨文化藝術的交流與嘗試

工作坊的最後一天，有位學員在課程間突然「插播」了一段崑曲《牡丹亭》的片段，希望哈洛可以幫忙聲音和氣息的運用。這種東方藝術形式對哈洛來說既陌生又令人著迷。他從呼吸控制與聲音位置（placement）入手，指出東方戲曲的共鳴技巧與西方音樂的差異，並鼓勵學員透過探索不同聲音風格來擴展自己的表演範疇。

 

核心反思與啟示

從文本出發：表演的穩定基石

哈洛強調，文本是角色建構的起點，也是演員表演的穩定基石。無論是莎士比亞的悲劇還是現代音樂劇，角色的行動與目標都應從文本中找到依據，其次就是角色和演員的分際、版本(翻譯)的考究和所屬製作時代、背景、地點、對象的掌握，而非僅憑個人直覺或情緒發揮。

聲音與身體的和諧協作

聲音是表演的關鍵元素之一，而良好的聲音品質來自於氣息的穩定與身體的放鬆協作。這需要每天持續不斷的練習，著眼在練習的持續性，而不是每次練習的時間長短。另外，動作的時候必須要主動地關照身體的反應，仔細地調整、感受每天身體不同的回饋，而不是放空腦袋，機械式的重複肢體動作。透過有效率、持續性的練習，必然能不斷提升聲音的靈活性與表現力。
   

致謝

非常感謝未來概念學院「北藝大博班實驗室」和「教學與學習中心」各方面的協助，另外也要謝謝臨時被我邀來擔任口譯的何裕天（Deven），犧牲每天睡回籠覺的時間，準時早上十點就和我們一起在基進講堂一起迎接充實的一天，謝謝哈洛每天搭捷運、爬山（他自己要求的，堅決婉拒計程車費的補貼）到妖山上和我們一起感受文字的奧秘；當然，最後要謝謝所有參加的正式學員和旁聽學員，帶來了五天精彩的課程內容，有幾位校外的藝術工作者全勤出席這次的工作坊，鍥而不捨的毅力令人感佩。希望不久的將來還有機會可以邀請哈洛來到關渡，與我們分享他在聲音、戲劇領域的心得。


參考：演講摘要綜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