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表演與表演教育的自我修養:專訪109學年度教學優良教師──戲劇系蔣薇華副教授
撰文/楊凱鈞
圖一、蔣薇華副教授
「表演就像正在加熱、快要沸騰的水。有時候遇到某位老師,學生他就到達了沸點,但也許是因為另外位老師前面教得好。而我可能也是在這個加熱的過程中,直到在下位老師那邊沸騰。這是一串連續的反應,讓人感到喜悅。」蔣薇華老師用生動的比喻,形容表演與教育。
紀律與自由:從國立藝術學院到美國的求學經歷
身為國立藝術學院時期(國立臺北藝術大學前身)第三屆的校友,在私底下受學生親切暱稱為「Vicky」的戲劇系傑出教師蔣薇華老師,自嘲自己的教書生涯曾經也有過「恐怖」的時期。那時學生們為她所取的稱號反而是「撒旦」──比惡魔更下一層的恐怖。作為北藝校友的她,在畢業工作一年後,立即前往美國深造「表演教育」。
蔣薇華老師說道,在藝術學院求學時,曾有三名老師影響她很深。第一位是賴聲川老師。賴老師的教學以「玄妙」著稱,需要學生自己去「意會」藝術的學妙之處。第二位是馬汀尼老師,馬老師的作風十分地不羈、自由,會將學生潛藏在心中的猛獸給喚醒。
然而很慶幸的是,蔣薇華老師談到自己在美國學習創作與表演教育時,受到其恩師Randy Bolton影響,找到了表演與創作的意義。Randy Bolton在課堂中,告訴她藝術是什麼、人的本質性。在自1996年開始教書的26年教學生涯,不斷地犯錯、反省、試錯、修正的過程中,近7到8年才更了解自己是在做什麼。而她也很感謝北藝大的教學環境,給予非常大的自由,讓不管是老師或學生,都有很多機會能在挫折中成長。
「師」與「生」的交流與自省
蔣薇華老師認為,能進到北藝大的學生們都是十分地優秀,並自嘲道,在很多教學過程中,很多問題其實不是「學生」,反而是「老師」。來到北藝大的學生們,多半都是蓄勢待發、信誓旦旦準備來受教育。在這樣的背景下,需要的只是適合這些學生的教學方法。
在蔣薇華老師的教學現場觀察中,發現不僅有一種方法可以教表演。每一代的學生都有其特色,如何觀察不同學生的特色,並找到其適用的方式去教授,便是身為老師很重要的責任。
「表演就像正在加熱、快要沸騰的水。」蔣薇華老師說。
在教學現場,師生的交流是一種動態的過程,就像表演,有時自己過度刻意地去「push」,反而在有些學生眼中會成為一種壓迫。可有時又需要有適當的壓力,去促使一個人展現、進步。如何掌握這中間的力道,十分的微妙,也是一種緣分。
於此也提到關於表演與教學共通的一個特質──「觀察人」。在蔣薇華老師的觀察裡,一名好的演員,一定要善於觀察人;而作為一名好的表演老師,就是在研究人、人的模型。你必須要能分析人與劇本的客觀性、洞悉人與人之間的共通性,並且不帶道德批判的有色眼鏡,才能觸及到人的內在核心。
觀察,且不斷地反省修正,是作為演員與表演老師極為重要的功課。唯有通過這樣反覆努力的過程,才能不斷地精進自己。
疫情時代下的「現場」──教學與表演的極限
然而受疫情以及各種國際局勢影響,具有「現場性」的劇場表演面臨十分大的挑戰,「線上化」成為所有人無法迴避的課題。如何在這樣的環境下表演、教授表演,同樣也考驗著許多表演老師。
蔣薇華老師提到,透過這次的疫情,更深刻地意識到「觀眾」的重要性。劇場與舞台表演,是透過觀眾的「現場觀看」才使交流得以建立。蔣薇華老師曾看過一篇報導,裡面描述了一檔製作因為受疫情影響,演出全面線上化,改由在劇場演出,但透過8台攝影機即時轉播。然而卻因為沒有觀眾在現場,缺乏某種「活性」,使得原本長期的演出中途喊停。蔣薇華老師坦承,這件事對她在教授大二進階表演課程中,也令她苦惱許久。於是她開始改透過線上讀劇、劇本分析,去教授表演。
「劇場表演是,現場交流越緊密越好看的一種當下性的展現。」在疫情時代,更加體會此段話的重要性。藉由觀眾於現場的反應與回饋,演員得以透過每場演出不斷打磨自己的表演。沒有觀眾,就無法成為一場「完整」的演出,這是身處在與疫情共存的時代所須直面的重要課題。
演員與教授表演的「自我修養」
作為一名演員、一名教授表演的老師,所應具備的條件是什麼?蔣薇華老師在訪談的過程中提到:紀律、努力、安靜、觀察、樂意分享、反思、感覺等等,都是成為一名好的表演者、教育者的重要因素。在紀律與努力中,演員得以不斷地精進自身的技術;在安靜與觀察中,覺察自己與他人;在分享與反思中,呈現人的情感與共通性。而「感覺」,正是蔣薇華老師認為其中最重要的因素,一位好的演員,他必然是感覺豐沛的、樂意去感覺的。勇於去追求真實、去探究所有人類的共同情感,才能夠更加地「同理」他人、變得「敏銳」。
然而蔣薇華老師也提到,「準備好」也是十分重要的課題。有時在教育現場,可能學生、演員,還沒有準備好去表演、去面對這些真實的情感。她自己就曾聽過學生在抱怨,有些老師或導演,因為知道演員個人的生命經驗,要求學生用自身的故事去聯想,卻反而使演員更做不出來。
有時可能是這段經驗過於強烈;有時是演員並沒有準備好如何去面對這麼靠近自己的故事。蔣薇華老師說,自己曾經有一位學生,因為原生家庭的生命經驗,只要一有強烈的情緒便會開始過度換氣。對於蔣薇華老師而言,這便是這位演員還沒有準備好「展現」。
「我們不是心理醫生,無法強迫演員要去面對自己的人生難題,這也是為什麼『客觀性』在表演中是極為重要的。」要進入到角色,演員必須要分析劇本、分析角色的性格才能將自己的情感與之連結。而作為表演老師,就是不斷地觀察學生們的某一個「裂縫」,並在演員樂意分享的情況下,從中激發情感。在這些環節中,演員必須對空間、人感到安全與信任,也才更願意去感受。
所謂的表演教育,蔣薇華老師用醫生看診來形容。所謂的給表演筆記,就好比中醫替來看診的人把脈。有一些是基本盤的問題,例如,演員表達的清不清楚?有沒有做功課?有一些則是更個別性的、特殊的。因此表演老師要依此來判斷、對症下藥,提供學生更適切的建議。
圖二、蔣薇華副教授
Stanislavski:「表演是真實與美的傳頌者」
蔣薇華老師引用表演的祖師爺、方法演技的建立者Stanislavski的說法,來說明表演與演員的重要性。在蔣薇華老師的表演課程中,曾有一次邀請了黃凱臨老師──台灣著名的Jacques Lecoq表演體系專家,前來分享與帶領同學。
在課堂中,黃凱臨老師帶同學將表演的能量分為七級。同學們在表演到第五級時,黃凱臨老師便開始描述烏俄戰爭的情景。在砲彈襲擊下,眾人拼命地收東西、逃亡。而當能量來到第七級,眾人目睹至親與家園全部被摧毀、付之一炬。在那短暫的5秒間,蔣薇華老師受課堂的年輕學子們所震驚。在同學身上,她看到每位年輕演員們的勇敢,演員們願意打開自己,讓自身彷彿投身到戰場一般,極為真實與撼動人心。而這,便是表演的偉大之處──透過義無反顧、願意打開分享的表演,使得觀眾得以去窺見人的共通情感。
透過不斷努力的觀察與反思,才能更加接近角色,去理解角色所經歷的痛苦。所有人類都希望獲得幸福,而沒有獲得便會感到痛苦。角色是如何對抗他的世界?怎麼跟他所身處的結構共處?這是環環相扣的。沒有一個人不值得去被理解與被愛;沒有壞人,只有結構下殘破不堪的人。在這樣的情況下,去理解角色內在最主要的渴望是什麼?讓角色逐漸「完整」。
蔣薇華老師認為一個好的表演,當演員處理完、呈現完之後,會認識一個自己不曾認識過的人。而這個人是演員親自用身體、用感官生下來的,會在最後讓人感受到「紓解」。而唯有透過不斷地努力工作,表演與教育才能不斷地改進。
「工作、工作、再工作!」蔣薇華老師引用法國陽光劇團Ariane Mnouchkine大師的話,勉勵演員以及作為表演老師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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