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於此時此地的力量:戲劇學院2022春季公演《申生》
撰文/戲劇學系碩士班 王思蘋
2022年戲劇學院春季公演《申生》在北藝大展演藝術中心戲劇廳演出,此劇由北藝大劇場藝術研究所碩士宋厚寬執導。適逢台灣現代戲劇導師姚一葦教授百年誕辰與北藝大建立40周年,選擇了教授於1971完成的劇作《申生》重新編導。本劇曾於1991年在同樣地場館演出,跨越30年的光陰,此次演出除了慶賀與紀念姚一葦教授誕辰、感謝教授創建本校與本系外,《申生》一劇扮演著見證了北藝戲劇的成長與發展的角色。
圖一、「re-boot重新開始」—台灣現代戲劇導師姚一葦先生百年冥誕紀念活動記者會:《申生》定裝照
(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戲劇學系粉專提供/攝影:王世邦)
《申生》劇情內容與架構
《申生》一劇的時代背景設立於春秋時代晉國,「晉獻公寵驪姬,驪姬為子奪嫡,世子申生之死」的故事為基礎,以驪姬的角度為中心,描寫一段以史實為基礎的架空情節。故事伊始,當驪姬聽見申生驍勇善戰的捷報,她的妒忌奪嫡之心也隨著人民對於申生的愛戴與日俱增,這也加速了除掉申生的計畫。因此,驪姬與優施(弄臣)抓準了申生溫和且矛盾的性格,聯合女官執行,籌畫了一套有意毒殺大王意圖的詭計,而如其所料,申生對於被誣陷一事未加以辯解,並悄悄自縊而亡。但是,早已被「申生之影」所侵擾的驪姬,在心神不寧的狀況下,不論申生是否在世、奚齊成為世子,她也絲毫感受不到愉悅。在經歷先王離世的第七日,宮中叛亂,奚齊因叛亂被殺,更將她的精神狀態推向更深層的黑洞。在故事的最後,早已瘋癲多時的驪姬在少姬(驪姬之妹)的陪同下投水自盡,結束了一生。
《申生》是姚一葦老師以仿希臘悲劇形式所完成的劇作,在本劇中藉由歌隊(宮女甲、宮人們)之口,講述整個故事的背景,讓即使不熟悉春秋戰國時期的觀眾,也能抓住情節大意;此外,交代每幕的內容、補充敘述細節,除了完整故事的架構,也帶出角色言外之意,使觀眾在本劇中主要的「二元對立」框架下,思考了不同的可能性;老婦擔任神諭——預言悄然靠近的事件、隱喻未來,塑造了希臘悲劇的氛圍;最後則是全知的觀眾,觀眾是知曉一切秘密與計謀的人,因為已經先知道,對於逐步靠近的事件,在它真正來臨時,透過表演的呈現能產生不一樣的想法。
圖二、歌隊載歌載舞(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戲劇學系粉專提供/攝影:林育全)
2022《申生》的特色
相隔許久光陰再度搬演的劇本,為讓當代觀眾更為貼近內容,導演在編排上提及:「在不增修台詞的前提下。」做了幾個重點的調動——其一,刪節臺詞加速進展:置入歌隊畫面,使劇情在較為寧靜的場景中,依然維持著熱能;其二,添入了「少姬戀慕申生」內容:讓驪姬與少姬本已迥然不同的性格,在面對申生的想法與情感上,加重了兩人絕對的對立性。此外,還有奚齊棗紅馬的死亡,這是在姚一葦老師的劇本中所沒有的:棗紅馬是申生送給奚齊的禮物,但對於驪姬而言,與申生有關的一切事物,就像是亡靈般糾纏著她,因而在年幼的奚齊面前,揮劍砍下牠的頭,賜死棗紅馬。導演也特別在節目表中提及:「棗紅馬是為了取悅觀眾而殺的,並不是姚老師所殺的。」就此安排而言,進一步的凸顯了驪姬對生命的殘酷無情,以及對申生的恐懼。
在語言上,本劇做了兩種語言的對照,一為華語,二為北管官話。在黑衣老婦的台詞裡,不論是預言或者與驪少二姬的對話,使用的是官話來做為主要語言,在劇中,能夠言說及聽懂官話的黑衣老婦、驪姬與少姬所代表的是「驪戎遺族」的身分。
在故事中後段,從黑衣老婦以寓言故事的方式警示優施的對話裡,觀眾可以看見「驪戎遺族的官話」與「晉國的華語」相互交織。也就是說,在這段對話中,優施事實上聽不懂黑衣老婦的警告,而這來自於語言的隔閡,因此在一開始會讓人有種「有聽沒有懂」的感覺。兩者之間的隔閡透過其呈現,不言自明。
但是,或許一股來自能被稱之為「命運」的力量在這齣劇中是超越語言的。黑衣老婦之口的寓言故事,訴說著優施與女官仍舊無法逃離這座名為「宮廷的網」,最終淪落為網中的犧牲品。優施縱使一時不能理解,但最後依然明白了寓言中的道理,這股力量透過言語的互斥,反而讓人更加感受其絕對性與強大性。
優施與驪姬、女官的三角關係,在文本中有著點到為止的暗示:
驪姬與優施的段落,在本劇中以「主人(驪姬)與狗(優施)的遊戲」呈現兩人的關係;而在優施與女官的對話中,則以性愛的動作進行,並於高潮處作結,在本段落的戲劇動作上透過略帶變態及戲謔的戲劇動作,呈現了宮廷生活中的荒淫與糜爛。
優施作為本段劇情中心,周旋於兩位女性之間——於驪姬的互動之中,一種「人與動物」行為,彰顯了上對下的權力;於女官的互動之中,「女上男下」的姿勢讓原本在看似平等的關係之上,讓觀眾意識到主導權是在女性身上,這讓男性擁有較高權力的位置上,悄悄的被顛覆。但站在優施的立場上而言,他明智狡黠,自以為安穩操控著兩位女性,貢獻詭計給驪姬、與女官保持曖昧不明的關係。不過,即使他賣弄小聰明只為明則保身,最終仍逃不過名為宮廷的牢籠,作為驪姬手中的棋子任人宰割,終局也難逃一死。
圖三、優施與女官討論計謀(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戲劇學系粉專提供/攝影:林育全)
《申生》驪姬與少姬,二元對立中的可能
全劇充滿二元對立性,從驪姬與少姬的初次出場便清晰可見,在服裝設計上,身著視覺感較為強烈的紅藍色,少姬則著較為柔和的鵝黃色,讓觀眾第一眼便能觀眾便能一眼辨出兩者的區別。
對於孩子的教育上,驪姬教導奚齊「我要教他強,強起來。」不顧奚齊的抽咽,要他回擊卓子,罔顧孩子的天真、毫無野心,一心期望他成為自己心中的模樣;少姬教導卓子「你讓他(奚齊)不許胡說。」要求自己的孩子忍氣吞聲,同樣的壓抑了孩子原有的性格;驪姬的陰險毒辣、求好心切,少姬的溫馴善良、不爭不搶,在性格與待人處世上,姊妹的極端貫穿全劇。
但是,兩姊妹的真如我們所看見的如此對立嗎?其實,在冥冥之中仍有無形的線將她們牽連著——如同連體嬰的姊妹、同為驪戎遺族、各生下一名皇子,甚至一同赴死。在相同命運中掙扎苟活的她們,即使有著迥然不同的性格,仍就被名為「命運」二字的力量,牢牢攥在手心。
不過,即使在這股強大的力量之下,我們仍舊可以去思考在如此水火不容狀態下,會不會有其他的可能。驪姬的陰險毒辣可能源自於國破家亡的背景,她是偽裝堅強,泯滅善良?少姬的溫馴善良為的是抹煞自己心中微小的權力種子?這些都是在一種「極端對立」的狀態中,進一步能去思考的面向。正是因為二元對立,所以才能看見其他的可能性。
圖四、少姬與驪姬言語交談(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戲劇學系粉專提供/攝影:林育全)
不存在的申生與大王
從未現身於全劇中的兩個角色——大王與申生,扮演著推動劇情的鑰匙,尤其是申生。全劇中,大王僅出現一次。當歌隊手握華蓋象徵大王的出現,一個至高權力的現身,即使並非由實體的演員所扮演,也意識到其地位的重量,不可忤逆的威嚴。在申生出現的部分,歌隊手持甲冑,透過擺弄四肢象徵申生的型態動作,於現實、夢中,視為一種象徵,也是一個實體的存在。
對於申生,姚一葦老師曾言及:「人處在一個境地裡,經常會豎立一個假想敵,也就是說好像面對一個力量,自己會想像去設法把它打敗。」
這股力量到底是甚麼呢?與其說是命運,不如說是想像。對於驪姬而言,只有依靠這個想像的敵人,並將這個敵人視作她必須打敗、征服的對象,她才能在宮廷中定位自己,證明自己強大——自己並不是一個弱小卑微的人。而這個極度的自卑感,造就了她內心的恐懼,並無限延伸,在夢中、現實中,最終造成了悲劇。
圖五、象徵形式的申生(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戲劇學系粉專提供/攝影:林育全)
能為現代觀眾帶來的一個提醒是,在某些狀況下,我們所認為的一種力量,事實上並不是真實存在,但由於想像的作用,讓這股力量無限膨脹也變得無比強大,但或許它並不是那麼的諾大,我們也不用把自己放的過度微小,不然,當這股力量無限強大、造成狀況的不受控時,就會落得和驪姬一樣的結局。
【演出資訊】
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戲劇學院2022春季公演《申生》
時間:2022/3/25 (五) - 2022/3/30 (三)
地點:國立臺北藝術大學 展演藝術中心 戲劇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