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的身體.身體的當代——《北藝40系列論壇》當代風潮座談

教學工坊
2022-12-11

撰文/黃祺芳
 

還記得,考研究所前,有朋友問我「舞蹈」對你來說是什麼?當時的我愣住了,因為我從未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我不知道為何考研究所,應該說不知為何而跳。過了一兩個禮拜,記得當時的我是這樣回覆的:「舞蹈對我來說是一種認識自己,與世界溝通的方式」而現在,我想把「舞蹈」換成「身體」。

 

「身體」對我來說是一種媒介,是認識生命、認識世界的方式,我用身體與自己對話,我用身體與世界對話。

 

今年是創校40週年,也是舞蹈學院創系35週年,這交錯而美麗的時間軸上,舞蹈學院推出數檔論壇與作品,其中一檔演出,令人印象頗深刻,便屬《當代風潮》。《當代風潮》包含三個作品:何曉玫的《極相林》選粹、布拉瑞揚的《漂亮漂亮》選粹與鄭宗龍的《一個藍色的地方》。從這幾首作品的選擇上看,便可大略知道北藝大舞蹈學院對於「當代」的看法為何,三位編舞家都是現今還活躍於線上的藝術家,而剛好也都是北藝大舞蹈學院畢業的學生,這不止是回家跳舞,更是一種對於現今舞蹈生態產業的一大叩問:「何謂當代?」

 

 

圖一、三位編舞家與主持人,從左起,分別是布拉瑞揚、鄭宗龍、何曉玫與古名伸

圖一、三位編舞家與主持人,從左起,分別是布拉瑞揚、鄭宗龍、何曉玫與古名伸

 

當劇場打開,舞者用身體在舞台揮霍著生命,這是舞者最迷人的時刻之一。回看舞作《極相林》中,舞者身著膚色緊身衣,將全身撲滿石灰粉,從觀眾席踩著席中的椅子緩緩地走上舞台。他們的身體線條美麗,神態寧靜,但編舞者卻將這部分在舞台上隱藏起來,只見兩對肩脥骨在舞台上蠕動,背部細緻的肌理猶如一對翅膀,這一雙雙赤裸的翅膀猶如生命的一團肉,在舞台上堆疊、撞擊、坍塌、液化,沒有舞者纖細的四肢,沒有舞者美麗的臉孔,就這樣看著純粹的身體在舞台上解崩又重組,既痛苦又膠著,猶如生命的循環般,永不停止。《一個藍色的地方》整齣作品其實也幾乎看不到舞者的臉龐,女孩們披著長髮,幾乎蓋住了整個臉,深藍色的長裙在她們身上像束縛般垂掛,舞台上霧霧的藍光,鮮明對比出舞者的輪廓,女孩們時而瘋狂時而冷靜,好像沒有一個敘事軸,卻又可以明顯感受到她們似乎努力的在表達某種狀態,散發出詭異且不受控的氛圍,既曖昧又遊走在模糊的邊界。相較於前兩首作品,《漂亮漂亮》則讓舞者們大咧咧地讓觀眾看見,他們沒有大家既定印象中該有的「舞者標準身材」或是「舞者標準狀態」,他們各具特色的身體卻有著同樣的生命力,身著類似進香團的polo衫與工作褲,搭配雨鞋,在舞台上不斷地唱個歌與相互模仿,手牽著手,圍繞著辦桌,輪番上桌秀出一段屬於他們的「漂亮」,好像告訴著我們,沒有所謂標準的漂亮,因為你擁有一副獨一無二的身體,他就是你的「漂亮」。

 

演出結束後,舞蹈廳的觀眾席坐得好滿,反應出觀眾對於這次作品的喜愛程度。講座一開始,何曉玫院長輕鬆愉快的開了兩位學弟的玩笑(鄭宗龍與布拉瑞揚是何曉玫的學弟),說因為不敵學姊的邀約,才促成這次的《當代風潮》,一起回母校演出。雖然這樣說,但其實看得出來何曉玫對於「當代」有著不一樣的見解,不然不會邀請這兩位中生代新銳編舞家回家跳舞,於是主持人古名伸老師立馬切入重點,問了一個看似簡單卻又困難的問題:「何謂『當代』?」這讓三位編舞家陷入了思考。這時鄭宗龍打破了沈默,他簡潔的說道,當代是流動性的、現在的,就像《一個藍色的地方》,它雖然是舊作,但這次卻是14位新舞者重新詮釋創造的,這是便屬於現在的當代。布拉也說起,他回想起當時回到臺東創立舞團時,需要面對學院以外的身體,與不同背景的身體工作,使他苦惱,但後來,他試著將缺點當成優點來看待,好像就沒那麼糟。所以他覺得當代就是每天都要解決的事,每天都會遇見的事。最後何曉玫說道,反而不會去想「何謂當代?」而是思考「何謂舞蹈?」以及「人類需要舞蹈嗎?」這些當下性的問題就是「現在」,而現在就是當代吧?

 

在講座的最後,古老師提出了一個重要性的問題:「身為創作者,在此時此刻的世界,該如何去編舞?甚至是創作?而你又相信什麼?」當下我聽完後,便覺得這是一個大哉問,因為每一個人對應身體、對應世界的方式都不一樣,而這個世界又是這麼的瞬息萬變。我認為創作就是在世界與自己之間找尋平衡點,要在這世界之中找到,實在需要花一些時間來沈澱與累積。而在座的三位編舞家似乎釐清了某些脈絡,於是有了這次的論壇,就像布拉,他想回臺東創立舞團,其實只想讓喜歡跳舞的人,可以回家跳舞,透過跳舞認識自己,透過舞蹈為自己發聲,這是布拉他所相信的。曉玫則希望舞蹈能讓世界有更多的可能,讓世界不只有單一化的標準,而是允許多元的存在。回到我自己,什麼是我所信念的呢?

 

我有相信我的身體嗎?嘗試相信著身體給予我的回應,這是我這陣子給予自己的功課,因為那是最真實、最真誠的答案,身體總是不會騙人,可能就是因為我喜歡真誠的東西,所以我喜歡跳舞,而我也在練習如何真誠以待,不論是身體還是世界。

 

這次能在一檔演出看見三種當代的作品,看見臺灣三位相當有實力的編舞家同時在舞台上對話,對於我來說是莫大的幸福與啟發,這不只是讓他們回家跳舞,更是給予我們後輩們甚至是觀眾開啟了一扇窗,一扇通往世界,通往自己的窗。因為創作回歸核心時,總是回歸到自己,回歸生命,如同在講座最後,一位《一個藍色的地方》的舞者分享,當她在跳這首作品時,忽然覺得自己不是二十歲的身體,好像透過作品而經歷了好多事情,那些事情是作品本身帶著的能量,渲染到舞者身上。最後她提到,當她背對觀眾,面向舞台上的天幕時,場上安靜的時刻,其實讓她很緊張,但忽然之間,卻聽見布拉的舞者在地下室練習唱歌的聲音,雖然這讓她出神,但卻莫名的感到安心。聽到這,當下的我,由心而生感到一陣溫暖,原來藝術的存在,就是在這麼微小的時刻,能給予人類大大的撫慰,給予生命某些的顫動,我想那位舞者在當下的感受也會是如此吧?提到當下,這也剛好回扣到講座一開始古老師提出的問題:「何謂當代?」而我認為的當代,便是「此時此刻」。因為每天都在發生新的事情,每天世界都在變化。我認為「當代」不應該被某些所謂的「形式」給包裹著,它不需要某種特定的方式或是被規矩化,也不應該成為某種口碑去拉攏票房,或是套上「當代」兩個字來包裝作品或敷衍觀眾。回歸我認為當代的本質,「身體」便擁有這樣的特性。身體是當下的,無論我們在舞台上還是日常,透過身體,總能提醒我們回到此時此刻,回到現在我們應該面臨的問題,去發現與解決,然後付出行動,這對我來說便是當代。所以能從身體看見當代,從當代看見身體,他們之間有著奇妙的關係,身體是一種媒介,而《當代風潮》便是一個實踐的例子。

 

 

圖二、論壇當天,坐的好滿好滿的觀眾席

圖二、論壇當天,坐的好滿好滿的觀眾席

 

【講座資訊】

《北藝40系列論壇》

五、當代風潮座談:何曉玫X布拉瑞陽X鄭宗龍

日期:2022/11/12(六)

時間:16:00-17:30

地點:國立臺北藝術大學展演中心舞蹈廳

主持人:古名伸

與談人:何曉玫、布拉瑞揚、鄭宗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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