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報-藝游誌

文／劉祐誠

 

盯著手機螢幕下一班大眾運輸工具到來的倒數時間，接著再翻看今日行事曆裡的待辦會議事項，檢查是否有足夠的銜接時間。最後趁著乘車時刻，完成簡單的零碎聯絡工作，或是使用手機點開影音播放平台，繼續觀賞自己感興趣的各類節目。縱使這不會是每個人每日的生活切面，上述的這些日常片段，對於大部分的人們來說，應該都不會是陌生的生活即景。
 

時間，一種可用物理體系週期表達的現象，人類在邁向文明同時，不斷用不同測量器物，希望能更準確地刻畫時間。尤其處於這個資訊爆炸的社會節奏，除了公共訂定的制式時間，每個人都可能各自用自己正在接觸的諸多事項，讓這些事項成為自己的時間測量工具。因此，當待辦事項越細緻得填充一個人的生活，時間不再只是一種現象，在有限的體力完成前提下，時間也逐漸成為一種個人的資本。按照這樣的壓力循環，如何在固定的體力耗盡前，完成更多自己欲安排事項，它就會變成一種生活的準則。在個人準則的制約運行下，許多人的生活不再容許出現停頓，甚至繁忙得完成預計進度氛圍下，生活出現「空白」也會讓人感到惶恐。
 

《劇透：北藝大學生劇本創作集I》收錄的四部劇作，依序是葉玟嵐〈壁虎〉、郭家瑋〈在西門町〉、陳湘怡〈金華街的一月八日〉與饒珮雯〈年輕美麗〉。〈壁虎〉發生在兩個不熟悉彼此生活晚輩，為自己祖父遺體守靈的對話；〈在西門町〉以一對姐妹在西門街區內的租宿大樓套房剛碰面，兩人卻即將再次離別的場景展開；〈金華街的一月八日〉圍繞在裸體鐘點清掃人員與雇主的談話；〈年輕美麗〉拆散線性時間發展，提出婚姻關係終將破裂的弔詭嘗試。四位劇作者不約而同地打破既定時間規律，他們或延緩事件發生的速度，或是刻意描寫生活中的某一狀態。藉著重新編列生活發生事件的節奏，並各自用自己劃分出的想像世界，重新編列各自劇本世界裡的時間排序。
 

若是把這些在劇本世界發生的事件，對照到當前正在進行的社會時空，它可能僅是一件不足向外人訴說的日常瑣事。只是劇作者們透過他們的運思，把一件日常用事做為開展世界的切點，當劇作者指涉的日常事物被放大，與此關聯的其他生活狀態，也依序相繼在劇作者的筆下，調整該物原本被賦予與觀賞者（使用者）的距離，由此形塑的時間感也會開始發生變化。例如，〈壁虎〉雖然以鄉下的守靈現場為該劇的主要場景，劇作者卻以常見的壁虎聲，用來暫停、推進自己設定的敘事進程。此劇最終揭露的親情倫理社會事件，雖然與牆壁上的壁虎並無直接關聯，卻能透過劇作者設定的劇名，推敲壁虎被作者賦予的隱喻地位，最後藉由讀者回憶起自己所處世界的那些若近若遠壁虎叫聲，劇中揭露的社會事件，因劇中眾人無法有心處理，因此形塑的時空黏膩感，彷彿那些聲聲的壁虎叫聲中，引領出讀者尚在驚愕的氣息。
 

另一方面，例如像〈金華街的一月八日〉，劇作者細緻地從捕捉該空間發生事情著手。無論是雇主對於鐘點清潔員的視線變化，或是清潔員因情緒變化做出相對應的細微動作，透過劇作者刻意描述劇中唯二角色人物的動作變化，讓劇中原本生活在不同領域的兩人，由初次碰面的生分尷尬，逐漸導引到劇作者設計的情慾「互動」。若說這樣一場遠離正常道德的相遇，是由兩人有來有往的談話構成，倒不如說兩人真正需求，都是由劇作家設計好正常的社交談話段落，並在談話間的空白處，完成各自對身體、個人喜好的需求。
 

〈在西門町〉和〈年輕美麗〉雖然也能從劇作中，看見作者對於單一時間重新定義的鋪展，但是兩人分別提出劇作者設計後的運思悖論，藉此對家以及由家建構的體系價值觀所衍生的命定議題提出質疑。對於多數人來說，「家」必定是個遮風避雨地方、「家人」必定是自己最後依靠用語，它的確具有個人情感保證、承載群屬親密情感載體的功能。只是當這些概念成為不可撼動的凍土後，它猶如成為運行世界的法則，每當正在邁向或是嚮往構築家庭的人們，往往無法脫離這樣帶有「良善」意圖的號召，接著只能被這樣的概念收編，最後成為這個絕對價值觀的怪物其中部分，家也難以再具有其他變化的可能。〈在西門町〉整齣劇作只有一個固定場景，卻從狹仄空間所產生的對話，不斷透露名為家人們，大部分的成長過程卻都沒有陪伴過彼此的孤寂情感。乍看劇名〈年輕美麗〉，像似準備指向一個光彩亮麗的世界，但是劇作者卻從這個最美好的事物狀態，重新編列建構家庭的線性時間，最終指向家庭終將毀滅。當這樣不同形式的家不斷出現，它才可能輻散各類家的可能取向，家的想像才能得以打開。
 

誠如《劇透：北藝大學生劇本創作集I》書籍主編何一梵於〈發刊詞〉所言：《劇透》不是透露劇情，而是透著光。這是作為評選者的編者，他們評選、收錄各個劇本的標準。做為一位讀者，筆者認為閱讀劇作，因為較難從劇作者於作品遺留的話語線索，勾勒自己閱讀時的想像地景，因此劇作相對於其他敘事體裁，較難讓人親近，這樣的原因也應該是它難以成為主流讀物類群的原因。只是閱讀這些以對話搭建的劇作，就猶如身處在忙碌生活的人們，試圖去拆解既定的制式時間一樣。每一次的閱讀劇作過程，都是在廣袤的迷宮，發現另一個穿透迷宮的新途徑。正因為讀者需要有拆解謎底的閱讀企圖心，由諸多文字透露的劇情，它才會有變成光的可能，進而重新改變自己與世界的關係。
 

 

 

 

【書籍資訊】

《劇透：北藝大學生劇本創作集I》

主編：何一梵/span>

作者：葉玟嵐、郭家瑋、陳湘怡、饒珮雯

ISBN 978-626-96186-4-4

定價250元

 

 

劉祐誠│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戲劇學系博士生。來自不住在台中高鐵附近的烏日。希望用自己所學到的各項有趣想法，努力分享給更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