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國界的工藝教育——非洲迦納移地田野工作坊

教學工坊
2024-04-10
建文所/許玉旻

北藝大112學年度藝術教育計劃「為下一代織寫:跨越國界的工藝實踐」,是源於江明親老師幾年來與荷蘭國際亞洲研究中心、國立臺灣工藝研究發展中心以及多位工藝實踐者的共同關心和合作累積,上學期(112-1)開設的課程「文化資產的保存實踐與詮釋轉化:藍染越界」就是此計畫的實踐。二月進行非洲迦納移地田野工作坊,以「藍染作為教育取徑(Indigo as Pedagogy)」為主題,與非洲迦納大學、荷蘭國際亞洲研究中心「跨域人文學計畫團隊」(Humanities across borders, IIAS)合作,更深化藍染課題,擴大國際視野,學習非洲Indigo的完整生產,並探討社會、經濟、性別等議題。



臺灣藍染:古樓部落移地教學

上學期初,同學們體驗藍染方巾DIY,由傳統藝術研究中心戴裕老師帶領認識建藍的兩種方法:傳統建藍法、快速建藍法。傳統建藍是將山藍、木藍製靛後的藍泥進行還原,材料是目前自然色手作坊開發出的臺灣Indigo的傳統建藍材料包,讓染料發酵的古法染缸更容易在教室執行。十二月,至古樓部落移地教學,由工藝中心的湯文君老師指導,有更充裕的時間觀察傳統染缸的變化,再投入染線,實作反覆的工藝的身體經驗。

臺灣藍染的染色時,是非常沉靜、需要耐心的工藝身體,先將手巾/線捆以工具協助固定,緩緩放入染缸液面下,若快速放入會將空氣帶入染缸,著色就未必均勻,計時三分鐘後拿起,使之接觸空氣進行氧化,與此同時,第二梯次的手巾進行浸染,當有人完成就加入新的染織品,就這樣重複數次浸染後晾洗的動作。文君老師說,我們的Indigo浸染時的顏色會騙人,真正晾洗之後顏色會退掉非常多,大約要染到黑色的程度,最終成品才是較深的靛藍色而已。

 
圖1、在古樓部落晾洗藍染的棉線(攝影:張瑋晨)
圖1、在古樓部落晾洗藍染的棉線(攝影:張瑋晨)


迦納藍染:迦納移地田野工作坊


二月,迦納田野學校的第一天清晨,從首都阿克拉(Accra)搭乘國內線班機,飛行一小時抵達北部的都市塔馬利(Tamale),轉乘小巴士前往Daboya部落。迦納北部因距離撒哈拉沙漠更近,加上季節挾帶沙塵的北風,呼吸感受到空氣的乾燥、清晰可見的霧霾,小巴士駛向沒有盡頭的黃沙,是和城市相去懸殊的交通景象,南方首都是車水馬龍的擁擠感,基礎建設也更充裕、普遍,北方部落與部落之間的黃土路少有車輛來往,偶有行人走在漫漫長路上,網路訊號斷斷續續。

 
 圖2、Daboya部落的染坑(攝影:許玉旻)
圖2、Daboya部落的染坑(攝影:許玉旻)

到達Daboya部落,拜訪部落酋長,是在非洲部落進行田野調查進入當地必經的第一道關卡。這次田野學校成員裡代表迦納的Muhammed,身為Daboya青年世代工藝師,是我們與部落的溝通橋樑,團隊為首的迦納大學Eric老師向酋長說明我們到訪目的,並介紹同行的成員,接著酋長身邊的族人給我們一人一個果子表示歡迎。進到清真寺,由家族耆老帶領團隊禱告,耆老是當地的宗教領袖,掌握Indigo技術的核心知識,只在家族內父系傳承,開始課程之前,需要透過Muhammed向耆老們說明我們這兩日的學習行程。

第一站,採收藍草Gara。採集地距離Daboya部落有一小段車程,下車後我們仍步行了約半小時,才找到藍草生長較密集的區,因為當地水源取得不便利,所以集約耕作會以糧食作物為優先,藍草植物則會到野外尋覓,是因地制宜的「取之於自然,用之於自然」。她們指導,我們要尋找的藍草必須新鮮,如果是老掉的葉子,不會有好的藍染效果,剛採下來的藍草葉子徒手搓揉就可以有很深的染色效果,放入口中咀嚼,會看見靛藍色素很快釋放出來,文君老師驚艷於藍草色素的濃度,是臺灣的山藍、木藍無可比擬的。

 
 圖3、負責採集藍草的婦女,有些人需要一邊照顧幼兒,回程還需頭頂著採集好的藍草堆(攝影:潘娉玉老師)
圖3、負責採集藍草的婦女,有些人需要一邊照顧幼兒,回程還需頭頂著採集好的藍草堆(攝影:潘娉玉老師)

隔日,觀摩Daboya染坑建置以及染線手法。染坑的事前準備工作,首先染者會跳入坑裡,整理出沉澱物Dzata,Dzata是重複使用的黏土材料,功用是協助染料結合,是部族獨佔的秘密材料,而染坑深度約兩公尺,超過一個成年男性站著的高度,淨空染坑後,由女性傾倒幾盆清水入坑。Muhammed向我們示範建藍步驟,所需材料有桶裝的Dzata、袋裝的木灰粉Keji及球狀的Gara,藍草球是由前一日我們在野外採收的Gara和另一種藍草Mantegara經乾燥後加工做成,步驟是加入Keji,分次倒入的同時另一人負責持續攪拌,再加入Dzata、清出浮出雜質,接著放入藍草球前有一段祈禱時間,一次加入數十顆的藍草球,持續攪拌至藍草球浸潤,染液表面出現泡沫,但此時建藍完成的染坑還不能直接使用,需再沉澱四、五日後才能開始染色。

染線工作和我們在臺灣上課時極為相似,紗線圈先在清水中浸濕、擰乾,才緩緩放入染液中,確保固定紗線不會沉下去後開始翻攪、吸飽染液擰乾,重複數次將整捆線旋轉擰乾後打紗、拍掉多餘水分,讓染色的線接觸空氣,色澤從深綠色漸漸轉為靛藍色。這套動作會重複二到三次,端看藝師希望呈現的色度深淺,重複四次就可以達到藍黑色的深,在臺灣若要做成深藍的布,至少需要反覆浸染二、三十次以上。Daboya的藍染流程有很明確的性別分工,女性負責採收藍草和搬運水源,男性則負責建置染坑、染線和編織等勞動,因為攪拌染坑費力、染色的紗線圈又長又大綑,所以被視為比較複雜的體力活。

 
 圖4、湯文君老師體驗Daboya的Indigo染線(攝影:許玉旻)
圖4、湯文君老師體驗Daboya的Indigo染線(攝影:許玉旻)

離開Daboya,和文君老師、同學們一起整理我們在Daboya的所見所聞,對話間收穫到工藝師視角的觀察,老師認為部落的藍染示範有所保留,以她多年來在不同國家拜訪天然藍染的經驗,Daboya的染坑也是使用傳統發酵建藍技法,但他們示範所使用的材料卻缺少「營養劑」的角色!這個疑問直到後續文君老師的藍染示範才獲得解答,臺灣的建藍方式除親自示範外,還輔以海報教具解說,面對各種疑難雜症有問必答,剩餘的藍泥材料也相互交流、贈與非洲的工藝師們。也許是這份善意、真誠感染了Muhammed,私下更多的對話中也透露Daboya藍染的「營養劑」是一種小米,類似煮熟的澱粉、酒釀成分,就是在臺灣傳統建藍中的麥芽糖的營養劑角色。

過去文君老師在日本、東南亞拜訪的經驗,工坊大多是重門深鎖的樣子,需非常誠摯的表明緣由、支付相關費用,有時候透過認識的人牽線才得以參觀,即使如此,幾乎所有工坊都還有保密的區域,所以Daboya的藍染家族沒有全盤托出,也無可厚非。因為我們並沒有親眼見證一個染坑從最初到完成的歷程,而是分別的片段體驗和學習,如果有移花接木的情形,我們未必可以發現,所以深深地敬佩藍染工藝師文君老師的敏銳度,在參與觀察的過程裡辨識出更深一層的資訊。



回家之後:傳統工藝與當代的對話

以外來者的角度著眼,非洲藍染工藝師正在面對臺灣藍染工藝師曾經面對過的問題,社會、經濟轉變速度越快,傳統會更急劇被影響。迦納的北方地區經濟發展相對緩慢、物資缺乏,對文化保存來說未必不好,但仍然有受影響之處,文君老師分享工藝師間的對談,她說,Muhammed也有意識到部落的藍染正在快速被時代改變,像是線材來自中國,這個選擇有許多不得不,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傳統製作線的工藝師已經流失,是時代變遷的時勢所迫。但文化保存並不是要否定工業化的進程,從我們在古樓部落學習的,傳統一直在創新,可以是用藝術創作的方式嘗試新的材料,在持續實踐傳統工藝的路上,每個時代有自己的樣子,如同臺灣原住民傳統服飾會留下貿易的痕跡,日本時代出現鑲嵌上日本銅錢的族服,傳統其實不是固定不變,製作形式、手藝都能表述出傳統文化的底蘊。

時代變遷改變環境條件,材料取得、生活型態轉變、經濟產業轉型等造成傳統工藝衰退,吸取這次田野學校交流的成果,各工藝師帶回文化實踐的影響,是很值得深思並追蹤的。投身文化傳承的研究者,期待把傳統的美好保留下來,不鼓勵以外力規範死板限制,而是竭盡所能認識工藝和工藝師,有意識地保存文化,讓工藝各個環節被實踐尤為重要,也是這次來自各國的老師們積極努力的方向。


【計畫資訊】
「為下一代織寫:跨越國界的工藝教育」
計畫主持人|江明親
執行單位|建築與文化資產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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