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定向風III 》排練側寫與心得

教學工坊
2019-09-27
撰文/舞貫七 黃亭榕
 

在北藝大求學的七年中,素聞曉雄老師擅於發現每個舞者身上的特質;雖然這對當代的創作者而言,幾乎是項必備的能力之一,但因過去未曾有和老師一起工作的經驗,所以並不清楚老師發展動作的方式與其他創作者究竟有何不同之處。然而經過了此次排練,我似乎開始慢慢了解,其獨到與最大的挑戰在於──當一位身兼研究、教育、創作等多重身份的藝術家,在面對一群學生舞者時,如何拿捏這些多面向的深淺度,並在創作時背負許多因著不同身份,而需扛起的不同責任,同時讓這些責任於作品中被平衡且恰到好處的體現。
 
排練過程中,老師不斷教導我們許多較符合科學的身體使用方法,並身體力行,以老道的經驗和仍年輕的筋骨親自示範;即便說了無數次,只要有學生尚未拿捏得當,就依然願意再說一次、再做一次。例如雙人舞動作的發展,他選擇捨去高超的技巧,而以相對容易的方法呈現,他重複強調──就現階段而言,比起高難度地表現,他更希望讓我們先精準掌握最基本的原則和運用方法,如此對我們未來的舞蹈長路才具有最實質的幫助。「創作」本身是自由地,它得以無邊無際、天馬行空想像,同時更可以為了實現想像而花招盡出;然而「教育」(或說教學)卻存在其必要的本質、條件──「教學是教師經由詳細的計畫和設計,運用適當的技術與方法,以指導、鼓勵和激發學生自動學習.......的一種工作和活動。」(高廣孚,1998),同時又要合乎「認知、價值、自願性」(普遍),「目的、釋明、覺知性」(專業)等教學規準,其層面相當廣泛且嚴謹。若創作時要同時兼具這兩方向,相較於其他,困難度往往便大幅提升;但曉雄老師於此卻有著相當程度的視野與使命感,甚至帶有些倔強的藝術家性格,並不選擇向其中一方妥協,使得其作品同時擁有藝術和教育等多重價值、功能。簡單來說,「無定向風III」的發展和結果,就像一位探險家在偌大的礦坑中努力看見每顆璞玉之所在,接著以系統的方法加以挖掘、打磨、拋光、雕琢,最後足以成為他心中所滿意的模樣;然而那些寶石也卻都能各自璀璨,各自耀閃獨特地芒光。
 
關於這支作品,起初的我們著實毫無頭緒,誠如編舞家所言,這支作品的起源正來自於「不知道要做什麼」。然而這種面對「未知」的開始,最後卻也成為了我所感受到的,《 無定向風III 》所要表達的景色與情懷。
 
 
「此信你能否看懂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務必在雛菊尚未全部凋零之前/趕緊發怒,或者發笑/趕快從箱子裏找出我那件薄杉子/趕快對鏡梳你那又黑又柔的嫵媚/然後以整生的愛/點燃一盞燈」。雖然在排練過程中,老師並沒有給我們太多抽象的想像,更沒有故事內容或情節安排,但洛夫的詞句卻一直在我腦海中縈繞不去。〈因為風的緣故 〉是有著「詩魔」之稱的已故詩人──洛夫先生寫給其妻的第一首情詩;相對作品中也有著許多一(群)舞者靜止佇立,或微幅擺動,而另一(群)舞者則含著有點意味深長的眼神舞動的片段。這又何嘗不是一處長滿蘆葦的地帶呢?我們用身體寫著長長的,字跡潦草的信;時而清楚,時而曖昧,但心意卻都如此堅定而明確,同時無論帶有何種情緒,也必將決然前行,因為「愛」就是一種歲月如梭,而「我是火/隨時可能熄滅/因為風的緣故」。是啊!一切都因著風的緣故。
 
在另一大部分的動作發展過程中,老師的引導用詞不外乎是「狂野」與「兇猛」了,尤以女舞者不停地奔跑、迴旋,以及男舞者的反覆位移、猛撲等動作最為顯著。此時「大風起兮雲飛揚」(劉邦,《 大風歌》)的雄壯與大器,慢慢在我腦中成像。雖然並非其所隱含的天下之亂的意象,但每位舞者用盡氣力舞動時,不僅止於像被巨風吹趕的流雲翻騰洶湧,亦如當時群雄四起、爭據八方時那般奮不顧身、傾注生命的模樣,剛強而真實。
 
《 無定向風III 》是我最後一支在北藝大舞蹈系年度展參與的作品。看著它一路從不知去向,直至慢慢找到遠方,最後能夠回首來時的過程其實有點有趣。我相信這支作品帶給每個人(包含觀者、編舞家、舞者)的餘韻必然不盡相同,因為它自發展之初直到完成,本身就沒有太多非得要傳達「某個明確固定意涵」的意思;即便最後被留下的只有舞者們身體運動的軌跡,或來來去去在舞台上布局的畫面,又甚至只有更純粹的,關於某種「美與否」的直觀感受,我認為對《 無定向風III 》而言都得以被成立,且彌足珍貴。最後,無論這支作品最後被真實呈現的樣貌為何?也無論在這支作品中我們擔任了什麼樣的角色?我想,更重要的是,我們似乎都在這一路懵懵懂懂的過程中又長大了一點;於是《 無定向風III 》也就產生了更為強壯,更無可抹去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