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處與去向──吳懷晨X詹偉雄:詩集《神熵之島》對談側記

悅讀北藝
2024-04-10
文/蕭宇翔
 
2024年台北國際書展,《神熵之島》的作者吳懷晨教授與作家詹偉雄展開了一場有如地質模擬般的詩學談話,以長詩、組詩、神話、史詩為題,論及山行經驗的奇譎雄麗,敘事突觸的層疊綿貫,意象語言的突圍爆破,以及透過詩歌的讀寫,我們如何釋放身處現代社會中,思想與身體上的指標與向量?
 
圖1、詹偉雄(左)擔任講座與談人,與作者吳懷晨(右)展開一場有如地質模擬般的詩學談話(攝影:黃冠傑)
圖1、詹偉雄(左)擔任講座與談人,與作者吳懷晨(右)展開一場有如地質模擬般的詩學談話(攝影:黃冠傑)

 
吳懷晨自述,《神》是一本綿延兩千行的長詩集,其意念灌注,發力運作,有著從第一行到最後一行的一致與全觀。在普遍的詩歌寫作方法論中,一旦邁入五十行以上,運筆之困澀接踵而至。那麼構築詩歌的長篇,必須有意識地引援不同手段,透過意象,用詞,音樂,情節之有機互涉,緩緩推展。我們觀看二十世紀以降的長詩,無論是艾略特《荒原》、里爾克《杜伊諾哀歌》般的點狀共構,或者其它參入敘事元素的長篇詩作,都與抒情詩的傳統有些距離,這樣的詩無法短暫閱畢,因此也期待著別樣的理想讀法:從第一行開始,綿貫讀完最後一行,始能收穫的驚悸與震撼。
  
「詩是最激進的創作。」詹偉雄說,《神》再再展現神話的企圖。神話,首先就是遠古先民對於身處世界環境的表達,地質是他們命運的主宰。在冰島,諸多冰河、洋流、瀑布、峽灣的地名,都見於薩迦(saga)。索爾(Thor)便是群山背後,雷鳴暴雨之處,一座峽谷的名。而雷神索爾的家族系譜,便組成了整部薩迦的故事主幹。冰島與台灣是全球惟二,地質仍在變動擴張的地區,詹偉雄認為台灣並非沒有神話故事,無論是否在殖民時代裡散逸,我們一定曾有過自然主義式的神話圖景。
  
另一方面,《神》對漢語文字的破壞與重組,可謂顛簸崎嶇,詹自言,在翻閱途中查閱字典不下百次。原先不可能同時出現的字,不期然匯流並列,或者非常古老的詞,精心懸置在特定位置。神話,加上新創的字句,《神》藉此營造出亂山走石,山河無盡的況味與張力,我們未必明瞭每一短句的特定寓意,卻能夠進入整體想像之中;我們雖不知曉字句確切的文義脈絡,但仍能跟隨動詞引導,鏗鏘前進。在這座大山中,我們並非依循既已完鋪的石板路徑,而是隨地質起伏,反覆穿越量測,留下自我足跡。
  
什麼樣的文體可以寫神話?吳懷晨拋出疑問,特別是,作為台灣的島民,什麼是我們的神話?詩是最容易動員,打入神話的體裁(自古如此),然而對最為熟悉的希臘羅馬神話,我們其實所悉不多,無可透徹了解其生成背景,而是經過多重轉譯,二手三手資料,我們接收它,當它作為進步文明的一部分,雖它僅僅代表幾千年前,愛琴海一小角,另一些島民們的精神世界。因此某種層面上,原來,我們並非那麼主動地認識這個世界,而是透過語言。若此,我們可能必須更嚴謹地鍛鍊,對於語言的認知守備。

 
圖2、吳懷晨於座談中朗讀部分詩句(攝影:黃冠傑)
圖2、吳懷晨於座談中朗讀部分詩句(攝影:黃冠傑)


作為回應,詹偉雄拋出了下一層提問:「如何活出主體性?」當我們意識到語言的共同體,國族的共同體,透過種種力(包括暴力)將我們聯繫,綁定在一起。社會,經常是透過把每個人的心智壓縮在實用主義的階段,理論上的功用既已完成,個體的性情、偏愛、喜好之蔓然枝枒,是社會所要剪除的。
  
而文學是為了去到社會之外的空間:插翼,神遊,自我辨識,尋覓來處與去向。
  
來處與去向的真實量體是:台灣本島三分之二的面積由山所構,脊脈將島嶼二分東西,山區間的實際面積,若以拓撲學來解釋,就如同在崎嶇的皺褶之上,披覆一張體貼的大布,再重新攤開鋪平,則空間尺度陡然鉅增,臨面山河無盡,人的情與思,果真會被重新塑造,康德所說的敬畏,雄渾(sublime),自然的風雪,毫無針對地朝你而來,消解了一己的壓抑──這形同文學最上乘的那種通透,從根本發出力量,以不迂迴的,面對面的方式──有如棒球場上的投與擊。在演講的最後,當提問者提問:台灣能不能創造出「屬於全部人」的神話?而不是殖民後的,或族群間各自割據的?
  
我們一定只能以自己的經歷為依歸。吳懷晨如此直球回應。

 
 《神熵之島》

【書籍資訊】
《神熵之島》
作者│吳懷晨
出版|2024年3月
定價|36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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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者簡介
蕭宇翔|東華大學華文系畢業,北藝大文跨所就讀中,出版詩集《人該如何燒錄黑暗》曾入圍金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