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聲發遠離:博班實驗室的再實驗
跨域創新課程
2020-08-10
撰文/美術系博士班 許鈞宜
在本校五個學院的輪流策劃之下,本學期的博班系列講堂「現ㄗㄞˋ發ㄕㄥ 」是這一實驗或第一次循環之終點。從各學院策劃人所組織的計畫來看,其一再地凸顯出「北藝大博班實驗室」作為某一兼具抽象與具體之空間所擁有的空白維度。弔詭地說,在各主題接續與延伸之下,此一空間似乎並沒有形成某種知識據點、建立綿延的網格,而是反覆強調著論述的可擦拭性。每一主題在歷經一段特殊的共振之後旋即被另一共鳴所取代。這並不是述說著知識領域的無可溝通,而是所有的思考皆不服務於「同一」的核心,以將知識共通化與一般化(generalize)為目的。總而言之,博班實驗室必須具備的「實驗性」正在於它作為一個展示思想顛覆性作用的場域,在此,我們將見到差異甚遠的思維,亦同時見到其總是被另一者給推翻之時刻。
圖一 「現ㄗㄞˋ發ㄕㄥ」系列活動分享會(攝影:蔡尹浩)
本學期的《現ㄗㄞˋ發ㄕㄥ 》,似乎即試圖在一種同音義字的曖昧間距中,回應著博班實驗室創建至此的狀態。當中看似被轉譯為「在」之部分,一方面意味著思想跟學術研究不可或缺的現地、就地發展,意即思想跟存有(being)於時空的中的連接。另一方面更有「再」之意味,這第二層意義可說是對實驗室系列講堂舉行至今的回應,此「再」並不意味著持續進行中,而是重新地展開。而後段那直覺被理解為發生之「生」,其第二層意義亦不單純為了暗示其音樂領域之特徵,就此而言,其更以聲響既綿延與消失之特性,強調著前述所言的翻覆與消失——我們既聽聞一段聲響的發出、也準備經歷其消失。歷經完六場交錯著工作坊、分享會、專場演講等六場活動,儘管稱不上是密集的學術活動,但在各學院於單場講座的舉行之下,顯現出的並不是某種合唱,而是各自不同的發聲練習。
圖一 即興科學:等待意外 (攝影:蔡尹浩)
簡短論述本學期的各場活動,由舞蹈學院所策劃的「即興科學:等待意外」,便是一場實驗性極高的活動事件,從科學、哲學與藝術三大巨型命題的直接對話,我們透過親身的工作坊體驗,在肢體最細微的處與碰、於運動間去觸碰意識、記憶與想像等問題,使其從純語言邏輯的論述當中逐漸轉化爲身體的辯證與覺察之上。接著由戲劇學院策劃的「書寫台灣:想像表演藝術史 101」切中了所謂藝術「研究者」與「工作者」的差異,以周慧玲為個案,展示著前後二身份同時變形的狀態。面對西方所建立的美學理論系統, 如何重新觀看自己作為「洋流交錯點」之人的位置,並不是再次重新爬梳與複製理論體系,而是必須將理論研究與創作實踐培養成某一交互作用,不斷在輸入與輸出間,將自我定位形塑而出。其後,文資學院帶來的「築巢構竅--身體流動交疊的繁殖再現」,陶藝藝術家徐永旭本人的分享,無論從個人生命經驗到創作實踐,創作者與其「作品」似乎已經融會成不可分的經驗。然而,不僅止於此,一旦當我們以文化資產、博物學或典藏的角度觀之,此些經驗將是保存與收藏機構的可能對象嗎?問題或許無法透過講座說明,但無疑開啟了一個另類的思想路徑。位於學期後半、由音樂學院策劃的「藝術教育研究與書寫」,透過多位講者的輪流與談,拆解與重組了「藝術教育」涉及就地實踐的問題。不教授某種既定工作模式與經驗傳承,講者們的討論,讓我們可見到他們面對紛雜的醫術跨領域狀態下,如何去彙整、爬梳等態度,並回歸到期刊或學報如何作為某種知識中介(medium)與接合(articulate)等特質之上。最後,美術學院所策劃的「糾纏:跨文化實驗電影中聲觸覺的雙重位移」,從命題上即可見其對於少數性(minority)的獵取,透過跨文化、實驗電影等定位,追求一種遠僻、位於邊陲之邊陲的思維,與此同時,對聽覺與觸覺的關注也直接且經驗地抵抗著藝術創作中長久存在的視覺中心霸權。在各種試圖顛覆一般敘事電影的實踐中,無論是攝影機反制式的拍攝、少數語言的運用、拍攝與被攝的關係重組等,聽者將無法更為釐清所謂的「電影史」,而是發現電影如何成為一種任意的活體、且與存有深刻地糾纏於一。
圖三 築巢構竅:身體交流交疊的繁殖再現(攝影:蔡尹浩)
值得一提的是,本學期同時也舉辦了由各學院代表一同參與的分享會。作為一個位於練習與職業過度中的博士生,在此拼搏的並非是知識的庫存量與廣度,而是個人如何帶著自身所在的領域觀點,去反思另一領域之問題。我們可說跨領域、或說創作——研究的概念不是濃縮出另一微型的學科 版圖,其是意味著在整體結構間、一種造成「認識論之滑移」 (epistemological slide)的動態。今日所進行的一切學術研究與實踐,皆同時具有一種弔詭的雙重維度運動,在原地挖深的同時、也進行跨領域的轉移,如同一種「就地」的實踐,其能動性的爆發將展現於原地的折返。換言之,藝術的跨領域正是要求在複雜的結構中,形成一種自由的能動性,藉以策略地離開一切「必要之侷限」。就如筆者在該發表中所引用由義大利哲學家艾科(Umberto Eco)提出的「開放的作品」(open work)之概念,以提供我們在投入藝術實踐時的可能途徑:「『開放的作品』這一概念要促使演繹者(performer) 『理性地自由行動』,要讓他成為一張無窮無盡的內在關係網絡的中心點,他要在諸關係中確立自己的方式,而不要被如此的必要(necessity)所侷限。」 此一話語貼切地回應博班實驗室的運作,我們並非要成為一個逐漸堆高、密度不斷提升的網絡,而是如何自我鑿破原先被外部加諸的知識範疇,並各自羅織不同的關係。
圖四 藝術教育言教與書寫(攝影:蔡尹浩)
最後,以哲學家康德(Immanuel Kant)在其極為著名的文章《何謂啟蒙》(What Is Enlightenment ?)所言作為總結,「啟蒙即是人從加諸於其自身之上的未成熟時期中湧現」(Enlightenment is man's emergence from his self-imposed nonage.)。此一從自身內部向外的湧現(emergence)無疑將等同於一種「發聲」的姿態。然而,發聲並不意味著主體性與自我的深描與強化,如果我們仍舊如此認為,那僅是預設了一個整全發聲體的存在。反之,我們應該以聲響本身出發,才可思考康德所意味的「從自己不成熟的幼年階段離開」。以聲響本身思考,發聲的瞬間無疑是聲響本身的「發生」,而其發生亦正是遠離既有位置的姿態。由是,如何發生與發聲,並不是一個思考者原先具備的一般功能,而是其必須與某一問題正面遭遇時才可能發動。